尖锐沉默(36)
糟蹋完手机,见魏北不理他,又扯了话题硬要聊。
辛博欧后躺着,目光湿淋淋的。大抵未曾出入社会的学生都这样,眼里永远浸泡阳光。
“魏北,你睡过导演吗。”
魏北咬着烟头:“没有。”
“你睡过?”
辛博欧耸肩:“不睡。不敢。”
“这次去北欧取景,有个导演朋友过来。想睡,但不敢。”
风吹得烟雾往车内涌,熏了魏北左眼,有点疼。他伸手揉两下,“为什么。”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辛博欧嗤笑几声,他举起右手,做了个简单、直接、粗暴的斩首动作。
“南哥要是知道了,会直接判我死刑的。谁能容忍自己的小情儿和别人睡,这他妈也太大度了吧。”
“南哥不是那种人。”
你不试又怎么知道,魏北想说。而他作为以身试法两次的人,能存活至今,估计在辛博欧眼里是奇迹。他没讲,感觉说出来就是炫耀。
很低级。
话题聊得开了点,魏北也不是特冷傲的人。况且辛博欧在他眼里,就跟不太懂事的弟弟差不多。犯不上冷眼相对,真不至于。
他单手夹烟,前方红灯转绿,于是踩了点油门赶紧变道。卡得后面那司机相当无语。
“既然不自由,那你为什么跟着他。”
“为什么?”辛博欧偏头思索,接着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好看,“吸引吧。一个全新的人、全新的职业,南哥又帅。所以愿意。”
魏北点头,“没想过和同龄人谈恋爱吗。”
“那可太多了,我从十四岁就开始谈恋爱。”
辛博欧随口接道。要说现在的年轻人没几本情史,基本属于不可能。辛博欧从小早熟,就喜欢各种男生。
同龄的、比他大的,再后来高中谈了几个比他小的。反正不管怎样,辛博欧就喜欢躺平享受。
“任操”这词说来淫荡,个中妙味只有做0的知道。
读大学时,在一次讲座上认识沈南逸。此后开始迷恋老男人,至今没能拔身而走。
“等会儿,你该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辛博欧咂摸半晌,霍然从座椅上坐直了身体。他一把拉住魏北手肘,双眼满是玩味与不可信。
“我操,你他妈看着点!”
方向盘打滑,差点撞上隔壁大奔。魏北心有余悸地甩开辛博欧,心想老子是多有病,才会跟他摆龙门阵。
辛博欧哇哦几声,跌回座椅里笑开了。倒不是嘲笑,就觉得还真见了宝。二十好几的人,没经历过一次正儿八经、全身心投入的爱恋。到底是有些亏。
等他笑完,摘下口罩。辛博欧跟魏北讲,“你知道什么最吸引男人吗,就是你越想图他的什么,你就越要装作不在意。就是......”
“算了,要不这样。你把南哥踹了,回头我给你介绍接个盘靓条顺,活儿又好的男人。能踏踏实实谈恋爱那种。”
魏北将烟头扔出窗外,双唇微启一条缝,烟雾就从那里缓缓吐出。唇是红的,烟是白的。性感,又好看。
“有钱吗。”
“有......不是,你这人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啊。钱重要吗?”
辛博欧盯着刚才那赏心悦目的画面,差点看呆。要不是魏北这话俗不可耐,合该将他裱起来,挂在名画里供着。
钱不重要吗。
这个问题,已被当代年轻人搞得上升到哲学高度。
拥堵的道路终于疏通,上高架便能一脚油门轰到底。魏北开得较慢,车载音乐放蓝调。这辆座驾是沈南逸送给辛博欧的,AMG63,说是低调可以开到学校去。实际也给魏北买了车,但他很少开,也不怎么愿意开。
双脚要踏踏实实走在地上,他才觉得自己这一天又算活过了。
魏北抬头看路,下高架再有个几公里,就是辛博欧的大学。那个他永远也“进不去”的地方。天上有一群鸽子飞过,黑蓝色,夹了几只少量的白。
近日飞鸽比赛如火如荼,他瞧那些自由的鸟,在天幕散成片状。然后再拉扯,组成一根线。再集结起来,组成风暴。
天发黄,这些鸽子呼啦啦地振翅。然后隐入建筑群,不见了。
钱重要。钱当然重要。魏北就是因为钱,才跟了沈南逸。辛博欧没收到回答,半晌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又闭上。一直安静。
魏北发现,辛博欧说话时,很会招人喜欢。不讲话时,就更招。
之后他们没在谈论“离开与否”、“爱情到底好不好”、“钱重不重要”的问题。他们在不太成熟的年纪,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不同成长环境所培育的人,是根本、完全、彻底不同的。也没有可比性。
他们之间,挂着互不能理解的深深沟堑。
那么对彼此的唯一尊重,就是不评不判,不乱言。
“其实魏北,你问我有没有跟同龄人谈恋爱时,我就觉得你要问的肯定不是这个。”
“但就我个人而言,是希望你不要对不可能的人发出信号。如果别人不回应你,你就会痛苦、会有落差。”
“这实在太蠢了。”
辛博欧靠着车门,手拉行李箱。他身后是大学的威严校门,人来人往。其中不乏与魏北年龄相仿的学生,不过应是大四或研一。
魏北挥手让他走,从车窗露个头。实在长得太出挑,不少男女投来目光。
“赶紧上学。”
辛博欧走几步,又回头,“魏北,你就不觉得你跟南哥有些地方很相似么。说话的语气,行事的态度,开车的风格。”
“其实我觉得,你俩天生一对。”
魏北点火正要走,冷不防被这几句搞蒙。他抬眼盯着辛博欧,嘴唇抿着不讲话。
年轻人伫立在那里,像开在四月最美的花。笑得如沐春风,白衬衣发亮,双腿又直又长。眼睛弯着,随时可叫人为他赴汤蹈火。
特别是那诱人嘴唇,红润,邀着万物与他亲吻。
辛博欧说:“我其实有点羡慕你。”
“但无所谓。”
“南哥现在是我的。”
他咧嘴一笑,就挥手与魏北告别。他朝气蓬勃地走进校园,走进象牙塔,干脆利落地踹开这泥泞社会。
好似蹭掉脚底的一层泥。
魏北愣在车里许久,倒不是因为辛博欧最后那句话。而是对方讲,我觉得你和沈南逸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从未有人这般形容他和谁。从未有人这般将他与谁捆绑。
挺新鲜。
但到底什么才是天生一对。魏北不清楚。思绪就像水流,撞上礁石。接着一分为二,流淌下去。再分开。分成七八股,后来就数不清了。
送走辛博欧,魏北给沈南逸发消息。说人已送到,今晚有事,会晚点回来。
沈南逸没回。魏北没有等。关闭手机。
他开车去医院,准备给魏囡说说过继的事。这事儿也真不好讲,到底要怎样斟酌措辞,才不会将“我们需要钱,才能给你一个上等的教育环境”这样现实的问题,说得不那么直白而市侩。
魏北又想抽烟,伸手去拿时,发觉空了。最近他烟瘾有些大,很难控制。
车子拐上高架,向来时之路开去。临近傍晚,灰黄的云层终于泄出几丝蓝。薄薄的,像无意泼洒颜料。
辛博欧说魏北与沈南逸登对,口吻玩笑,却多少夹了些真心。
魏北听出一点难受。
魏北记得去年曾用这辆车,送过一次辛博欧。那时辛博欧才入住不久,魏北驾驶,那两人坐后头。
辛博欧离开,沈南逸忽然叫魏北去副驾,他来开车。两人谁都不讲话,沈南逸开出城区,去往山间。没有目的地,魏北也不问目的地。
他们在野外来了一次车震,车窗紧闭,把激荡的喘息与尽兴的碰撞,一齐关在车内。魏北折起腿,沈南逸卡在其间。
温柔乡的墓口有点窄,却竖着明确的碑。上书英雄冢,曾让沈南逸以为,他是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