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荒田·下(6)
乐园用左手立起了一堵柏林墙,当然是看不到祁誓的样子。乔雅莹几乎坐在他俩正对面,把一切都看到眼里,觉得好笑。这俩人分明都不怎么正常,一个像是多动症,另一个则是老僧入定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地,恨不得连眼睛都不眨了。
到了下午两点,婚礼终于结束。乐园揉着脖子站起来,本以为能走了,却没想到这只是第一场。
等新人双方的亲戚长辈走光,只留下朋友们。预备着大家一起喝酒瞎侃,基本上就是要开个party。婚礼地点在北京郊区一处风景不错的度假村。酒店房间都订好了,安排喝醉了就在这儿睡一晚再回市里。
祁誓和乐园都有要借口离开的意思,可郑一楠是一个都不乐意放行,喊着“这会儿走就是不给他面子,不把他当朋友”,又有一堆人跟着帮腔,走是没走成的。
一帮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回忆着高中时光,什么暗恋明恋的,当年说不出口的的事情全说了个痛快。一个个越来越兴奋,有的哭有的笑,还有扯着脖子大喊大叫的。
乐园本来是一个人坐在角落,距离祁誓不近,是个偶尔偷看他也不容易被发现的距离。
谁知道郑一楠突然跑到了他面前,大咧咧地将他搂了起来,口齿不清地喊:“乐园啊,虽说你不是我们班的,但你哥是啊。祁誓的弟弟,那就是我们大家的弟弟!”郑一楠端着酒杯就与乐园碰了下,仰头干了,喝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乐园不怎么会喝酒,却也不好拒绝,只能豁出去把酒倒进嘴里,吞药似的咽了下去。辣得嗓子像着了火一样疼,眼泪都逼了出来。
郑一楠更是兴奋,干脆连名字也不叫了,手臂挂在了乐园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在乐园面前一摊:“咱弟,你们瞧瞧。当年屁颠屁颠地跟着祁誓跑,小跟屁虫似的。再看看人家现在——是大明星了!比我们所有人都强!”
这话一出明显又是要喝的意思,乐园干脆抢着喝了一杯。可他没想到这样的举动竟然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弄激动了,此起彼伏地嚷嚷着“一杯哪够,再来”。
跟喝得烂醉的人讲不了道理,乐园推脱无果,只好端起酒杯。然而杯口刚触到下唇,却被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一只手给拦了下去。
祁誓站在他背后,越过他看向郑一楠,一只手攥住乐园的手腕,另一只手把酒杯拿到了自己这里,与此同时松开了握在他腕子上的手:“他真的不能喝,我替他吧。”
郑一楠还没来得及说话,乐园就已经又把酒抢了回来,轻笑了声:“不就一杯酒吗,用不着别人替我。”
话音刚落就仰头干了,引得一群围观醉汉直鼓掌呐喊。
祁誓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一边。
乐园被哄着又喝下去了三四杯众人才罢休。
天色渐黑,这局却是远远没有结束的意思。
祁誓坐在桌前,越过眼前晃动的人影看着乐园趴到了桌子上。应该是喝多了头晕,趴得不安稳,时不时就会皱着眉头动一动。
他转过头去望向别处,只当眼不见心不烦。可眼虽然是不见了,心却更烦。
就这么烦了一阵,实在忍无可忍,站了起来去找新娘要了张房卡,打算把乐园送上去休息。乔雅莹正与新娘在一处聊天,立刻叫住他,又塞给了他一张:“天儿也不早了,你现在回市里也得明天才能走,还不如在这儿住一晚上算了。”说着朝乐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而且乐园都醉成那样了,你得留下来照顾他吧。”
祁誓没应声,却把两张房卡都拿在了手里。他走到乐园身边,把他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将人拽了起来。乐园是彻底醉了,整个人重心不稳地一晃,顺势歪到了他的怀里,头发有意无意地在他下巴上扫了几下。祁誓怔了片刻,搂住乐园的腰上楼去了。
刷开房门,祁誓托着他的脑袋将人放到床上,给他脱了鞋子,又把他的双腿捞了上去。
安顿好了乐园,他慢慢直起身,立在了床边。房间里没开灯,却也不是完全的黑暗。他借着月光倒也能模模糊糊看清他的脸。
忽然乐园胡乱拽了拽领口,不怎么舒服地翻了个身。祁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仰起头,微张着嘴轻轻喘息。然后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了,转身朝外走。
然而刚迈出一步,身后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轻哼声,甚至带着点哭腔。
祁誓闭了闭眼,只想装作听不见,可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却是怎么也走不动了。他缓缓吐出口气,转身走进浴室,打湿了毛巾。
折返回床边,只见乐园冲着他的方向侧躺,蜷缩在边缘,只占了双人床的三分之一还不到。
他蹲下身,手抬在空中顿了几秒才落下去,解开了乐园衬衣最上面的两颗口子。又将湿毛巾对折两次,覆到他的脸颊上,给他擦了擦。祁誓不自觉地微微弯了唇角,因为想起很久以前摸猪王的脸。它眯着眼一动不动,一张大脸任他摆布,还会发出享受的“呼噜”声,乐园现在的模样和它如出一辙。
擦完了脸又把他的双手包到湿毛巾里,只觉乐园的手指突然弯了弯,是个要拉住他的动作。祁誓一滞,抬眼去看他,见他依旧是沉睡模样,手上那股劲也不知不觉松了开。
他立刻收了毛巾扔进浴室,推门走了。身形实在不怎么潇洒,甚至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咔哒”一声响起,门被关上。
与此同时,乐园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7章 7
他猛地坐起来,因起得太快,只觉胃里的酒精一瞬间全部翻涌到了嗓子眼,一股酸味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乐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卫生间,在黑暗中扒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大喘了几口气,撑地站了起来,打开灯,走到洗漱台前接水漱口。镜子里自己出了满脑门子的汗,连眼睛都憋得通红,又捧了把水浇到脸上。
哗哗水声在耳边打转,乐园突然慢下了动作,双手撑到洗漱台边,肩膀耸起,颓然低下头。
胃吐干净,可心里还有东西堵着,搞得他头脑发昏喘不上气来。
一闭眼,满脑袋都是刚刚祁誓的所作所为。大概在进屋的时候他就醒了,却不敢睁眼,不敢说话。怕让他发现了自己是个清醒状态,他就会立刻离开。
乐园耳边依然停留着他搂住他时微乱的呼吸,帮他解扣子时指腹不小心拂过他皮肤的触感。祁誓还为他擦脸、擦手,在他想偷偷攥住他的手时动作明显一滞。
他想不明白了,祁誓明明说过不爱他,分别时也冷静到一丝不乱的,可是刚才那些又是什么?他只能找出一个解释,可这个解释就仿佛在黑白电影的画面里突然蹦出个亮红色的物体。它艳丽美好,却叫人恓惶,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将他绕成一团麻的思绪打断。乐园从床上捡起手机,是乔雅莹打来的电话。
刚一接通,她就急急忙忙地说:“你和祁誓一个307一个309,就在隔壁,你自己把握机会啊。”
没听见乐园回应,乔雅莹以为他还没清醒:“听见没啊,跟你说话呢。”
乐园模糊“嗯”了声,将电话挂了。攥着手机很突兀地立着,动也不动的,只顾着手上使劲。床就在脚边,可仿佛说服自己坐下都很难。
所以他最终没能坐下,而是快步走出去了,走到门边几乎都要跑起来。急切样子好像肩负了拯救地球的使命,晚个一秒全人类就要毁灭似的。
祁誓刚脱下外套就听到了敲门声,起初还是礼貌的轻敲,紧跟着越来越激烈,是要把门拍碎的架势。
门锁一开,还没等他看清来人是谁,一个人影风似的窜了进来,猛地将他撞到了墙上,还不忘伸脚把门给踹上了。然而也不用看清是谁,身上人的举动就摆明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