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柯冉。”岑景与柯冉对视,“一开始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你对着孙有得是最普通的态度。你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死刑犯,刑事律师第一次接触死刑辩护的激动、紧张、甚至带着点戒备心,这是你最普通的一个态度。然后你按部就班地听从我的安排,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
的确,自己刚开始是这样,柯冉没有插话,等着岑景继续往下说。
“然后你通过会见以及和孙有得母亲的接触,了解到孙有得犯罪嫌疑人之外的更多面,他在生活中也是一个孝子慈父,会给予普通人、狱友最基本的善意,于是你觉得,孙有得不算坏得彻底,他只是在某一方面犯了大错,我们和社会都不应该因为一个人某一方面的错误而直接否定他的整体存在。孙有得有罪,很重,但是罪不致死。然后你一次又一次地强调你想要救下这个人,工作积极性空前高涨,全身心投入,研究案情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我和严律师,这是一个反转。”
不错,岑景说出柯冉才发现在那个时候自己还有一次感情变化。
“接下来就是周任洋牺牲这件事。对于他的离开方式,我很惋惜也很佩服,但凡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这样的原因离开我们都会觉得愤懑,更何况你们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更为亲密。如果你说你想要去杀了那个毒贩去给周任洋报仇,我能理解,这是人最本身的情绪,你我都无法控制。但是你竟然把情绪转嫁到了同为毒贩孙有得身上?诚然,这也是很难控制的。但是你是孙有得的辩护律师,最不该的就是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对他的态度。孙有得是毒贩这个事实你更是一开始就应该彻底做好心理建设!不管他多么孝顺多么宽厚,他都是一名多次游走在道德底线以下的罪犯,重刑罪犯。而事情过了这么些天,你陡然扔下这个案子的讨论,对孙有得的态度也再次发生变化。我来猜一猜,如果可以拒绝辩护的话,你现在已经不想再为这个’人渣’辩护了?这是你的又一个反转。”
柯冉看着岑景,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我做律师就代表我连自己的情感都要舍弃?这难道不是一件违背人性的事情吗?成千上万的辩护律师都是这样的吗?”
“我不能笃定。”岑景说,“但是至少一个合格的刑事辩护律师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被告人和案情推进,也不会对被采取强制措施之后的被告人产生过度的怜悯之心。”
柯冉听不下去了,插话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用你的规则来规定我?!”
没有理会柯冉这句话,岑景继续冷静往下说,“而作为一个清醒的成年人,不会试图去凭借一己之力搞清一件自己并未参与的事情的全部真相。”
第53章 各自冷静
柯冉稍稍佝偻着背坐在沙发山,双手无力地搭在腿上,而岑景仍旧保持着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一只手随意垂在一边靠在沙发上的状态。
两人相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岑景在生气,柯冉又何尝没有。
岑景生气的是柯冉一次次的听不进话,有些倔强的明明是没有必要的,他还要一意孤行。
不过倔强的人也多不愿意回头。
如果他能够听进自己的话改变方向,那这个倔强又会成为一个悖论。
在得到了孙有得的肯定回复之后,柯冉突然觉得自己此前的努力、坚持都成了笑话。
他此前还多次与岑景争执,只为了给孙有得争取更多的注意。
但是其实柯冉是没有立场对岑景生气的,甚至于说他的做法有失妥当,影响整个团队的工作,他是应该道歉的。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柯冉已经无法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你这是从当职和为人两个方面都把我否定了?”
而岑景调节情绪的速度显然要比柯冉成熟很多,安静了一会儿的岑景已经逐渐平静。
他知道柯冉不是那种越是激动思路就越是清晰的人。
听到柯冉的这句话,岑景皱眉,他感觉到柯冉现在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一根羽毛都可以压垮他的地步了。
放缓了语气,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柯冉不答话,但是看表情就是还没有接受这个说法。
无奈地叹息一声,岑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柯冉身边。
“我真的没有任何否定你的意思。我们都是这样经历过来的,我也有过这样的阶段,我只是希望你现在能够早一点从困境中走出来。”
说罢伸出手去想要拍拍柯冉的肩膀,却被柯冉不着痕迹地躲过。
岑景看着自己停留在半空的手,愣神了。
柯冉侧过身去,也不看他。
空气凝固了有一分钟的时间。
“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吧,这个案子先由我和严律师来推进。”
不知为何,怒意又被柯冉激发出来,岑景说。
他的话现在的柯冉是注定听不进去了,那他就给柯冉时间,希望柯冉能够自己想清楚。
他会耐心等,并且帮柯冉处理好其他的事情。
“好。”
柯冉点点头,说话间嗓子有点哑。
岑景刚想提醒他喝点水,就看见柯冉已经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去了。
生气的背影的岑景眼中显得有些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愿意正视自己的问题吗?
在案件中,你要先是一个刑事辩护律师,再是普通人。
苦笑一声,这么大的气性,估计短期之内是不会消除了。
柯冉走出门去发现团队的大家抬起的头飞快放下。
你们也太明显了吧!
柯冉成功地从怒意中走出来,步入的嫌弃深渊。
不过岑景的确是很少发火,刚刚那一记摔门应该把大家都吓到了吧,换成自己看戏估计也会成为这一群脑袋的其中之一。
在座位上将电脑和资料一一从包里拿出来放好,柯冉开始在心里默数。
一。
二。
三。
“柯冉?”
随着办公椅滑动声音响起的还有叶飒的疑问声。
果然,不出三秒。
转过头去,柯冉故意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
气压很低。
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叶飒硬着头皮也要上,更何况另外一边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人。
“怎么回事,岑律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叶飒用手头的笔戳戳柯冉。
如果不说这群人估计能够拐着弯消磨他一个下午的时间,想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
柯冉叹口气,挑着重点说,“工作上产生了一点摩擦。”
不过他并不想将周任洋的事情告诉更多的人,省略了一部分内容,他说:“今天去会见的时候我有几个问题没有问对,引起了被告人的情绪。”
“贩卖毒品那个?”叶飒问。
柯冉点头。
撅着嘴想了一会儿,叶飒突然说:“不对啊,我觉得岑律不是因为这些事就会发这么大脾气的人。我当年法律意见书定稿版出了纰漏他都没有这么生气过呢。”
为什么你的语气中有点骄傲?
“可能因为你是女生吧。”
故作神秘地摇摇头,叶飒放低了音量问:“是不是你们俩感情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带入到工作里面了。”
是这样倒好了,柯冉心想。
再这样发展下去可能会和你这句话刚好相反了。
他摇头,“没有,可能是我刚才比较犟吧,他有点上火了。”
“那就是你不对了。”叶飒说,“谁都有冲动的时候,但还是多听听劝吧,能少走点弯路就少走一点。”
可是这是我的路,你都没有走过,怎么就可以笃定我要走的是弯路了呢?
柯冉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