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秋站在五楼的楼梯口回头望着他,称着身后红得仿佛要溢出窗口的夕阳,唇角轻弯眉眼含笑:“你当时要是有这种决心,安祈后来也不会被挂在钟楼上。不过现在看来你失忆了也挺好,至少没那么多心眼,待人倒是真诚了不少。”
印桐仰头一脸震惊:“我以前两面三刀?”
闻秋抿着唇,摇头道:“你以前思虑过重,往好了说是有戒备心,往坏了说是谁都不信。”
“那可真是孤家寡人。”
闻秋笑了一声:“不至于,你的小朋友都陪着你呢。”
说话间印桐也已经上了五楼,夕阳渐沉光影低迷,深紫色的光晕漫进走廊间的黑暗里,笼着墙上的一排合照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他一边跟着闻秋的步子,一边偏头看着那些奇怪的照片,拍摄时间应该不是傍晚,然而窗外的夕阳打下来,竟照得照片上一排排人影都像是烤焦了的姜饼人。
就跟宿舍里的怪物一样。
印桐凑近抹了两下,冰冷的镜框被他擦出一道花纹,却依旧看不清照相者的脸。
“这不是毕业照吗?”
他转过头,话语溜出舌尖的那个瞬间却突然发现闻秋早就停下了脚步,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指下的相片。
闻老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子里一片漆黑,整个人静默地伫立在夕阳的余晖里,就像商店里摆放的塑料人形。印桐忍不住直起身,抽手的瞬间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尖锐的刺痛宛若闪电般炸醒了他仅存的意识,他猛地回过头,只看见手指离开的地方留下一个指腹大小的血手印。
开什么玩笑。他向后退了一步。我手上的血点又不是取血针捅出来的,你当开闸放水啊,还能瞬间挤出那么多的?
殷红的夕阳抹去了闻秋脸上的表情,模糊的光影里印桐只瞧见他微垂睫羽,视线牢牢地锁在那块沾了血的镜框上。
他听到细小的摩擦声在走廊里响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蹭过了潮湿的镜面,可这条走廊里能和“潮湿”搭上边的只有一个东西——他面前的镜框,和镜框上殷红的血迹。
红得发黑的夕阳在窗台上留下一条细小的金边,走廊另一侧的阴影里,印桐在满墙的相框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个孩子。
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它站在距离印桐身前不足半米的地方,模糊的手指按在冰冷的镜框上,就着上面残留的血迹,写下了一排污浊的数字。
XX年7月13日,18:45
三年前。印桐想,这张照片拍摄于三年前。
他看着那个漆黑的影子停下动作,脖颈上方浑圆的脑袋转了一下,他隐约觉得对方像是看向了自己的方向,隔着残存的夕阳与冬日的冷风,在可能是脸的地方扯开了一条细长的弧线。
它在笑。
“你怎么了?”
铺天盖地的冷光突然贯彻整间走廊,印桐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不远处闻秋疑惑的眼神。闻老师眨着眼睛,手指还摁在走廊灯的开关上,整个人看上去茫然又疑惑,就好像在问。
“你怎么不走了。”
闻秋低头看了下手腕上的表。
“快天黑了,有什么事到活动室在说。”
印桐偏头扫了一眼,相框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前总觉得所有神叨叨的东西都是在搞他,没想到箱庭online也有靠鬼提示的机制。那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小朋友可能并不是什么吃人喝血的邪灵恶鬼,至少目前还不是,它可能只是在提示印桐该怎么进行游戏,在传统恐怖游戏中,这个角色通常也包揽了最后的解密。
它负责“引导”玩家走进既定的剧情,最后解开发生在它身上的一场悲剧。这种NPC要么始终是玩家的小帮手,大结局时魂飞魄散赚一票玩家的眼泪,要么中途开始就出现叛变的苗头,大结局时直接倒戈成最终boss,演一出“杀了我你才能活”的动作大戏。
前期一般都是安全的。
印桐瞟了眼漂浮在半空中的系统界面,除了看到自己日益下滑的HP以外,还看见了副本进度条上明晃晃的8%。
好家伙,居然连十分之一都没到。
他顶着渐次漫盖思绪的眩晕,仰头冲闻秋露出了一个颇为天真的傻笑,他说:“闻老师可能得劳驾您等一小会,人有三急,我得先去响应大自然的召唤。”
……
走廊尽头的厕所里没有人,想来也不奇怪,系统界面上的组队模式还灰着,这个副本里除了印桐自己,其余的应该都是NPC。
他是唯一的玩家,线索需要自己找,小怪兽需要自己打,出了什么事只能回档,没人拖后腿也没人带着飞。
这就很不愉快了。
印桐在水池前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长耳朵兔子挥着安全斧砍碎了面前的镜面。蛛网般的纹路在冰冷的玻璃上绽开,瞬间撕碎了玻璃后存在于另一个位面的刽子手,印桐向后退了两步审视着兔子下垂的消防斧,视线在水池上方并排的三面镜子上扫过,满脑子都是“这个副本至少能读档9次”。
当然如果算上隔壁女厕所里的,搞不好可以读档18次。如果你跑得快还能算上走廊那头的厕所,两厢一加就36次了。
就是跑一次至少三分钟,这时间差放在追逐战里恐怕要玩完。
这所学校里的厕所算不上造型别致,清一色单人单间的普通蹲坑,既没有别出心裁地配上娇花绿叶,也没有一时兴起刷成五颜六色。
为了安全起见,印桐存完档就挨个观察了厕所隔间的内部构造,这种在传统恐怖游戏中通常被规划为吓人榜首的地点,在箱庭online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演,它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搞不好真的是全走廊唯一的安全点。
复活点通常有安全保护这个设定没错,但是将安全保护装在厕所里,实在是让人无话可说。
然而箱庭online这游戏令人无话可说的地方并不止这一处。
从再度在教室里苏醒开始,印桐就觉得这游戏的自由度恐怕有一定的局限。NPC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同一坐标点刷新,童书遥总会按时推开教室的后门,下楼拿钥匙的一定会是闻秋,会不会遇见闻老师只区别于他和童书遥行走的快慢。
剧情是不会改变的,总会有人(NPC)负责将他带到五楼尽头的活动室。“引路人”总会自然而然地承接上介绍故事背景的职责,偶尔还会客串一下提供线索,旁白的功底十分深厚,一个两个都像是从戏精学院毕业的。
他们做的事情都是相似的。印桐想,就像董天天那张提示卡上写的,“我们永远无法改变命运”。
可倘若命运无法改变,又为什么要设置出BE、HE和TE三种结局?
操控游戏的那位GM究竟是谁,它到底做了什么?又想通过这场游戏得到什么?
印桐离开厕所,对等在门口的闻老师笑了一下。
他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随口将话题拐回了方才的背景介绍上,他说:“我还没来得及问呢,杨旭那件事之后怎么样了?我到底有没有把安小朋友救下来?”
闻秋从表盘上挪开视线,放下手看了他半晌,意味深长地轻笑道:“我以为你知道结果。”
印桐眨眨眼睛,先一步迈开腿向走廊尽头的活动室走去:“但我不知道过程。”
“过程不重要,”闻秋说,“我们其实也不知道过程。”
闻秋有时候觉得自己很难对过去的印桐做出一个正确的诠释。他并不了解那个人,就像他们当初根本想不通印桐为什么要将谭笑带进小团体,也根本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放任杨旭继续折磨安祈。
“那大概是你独创的驯兽方式,”闻秋闷声笑了,“你的事我们大多插不上话,所以后来你三更半夜冒充安祈跟杨旭打了一架时,我们都傻了。”
“董天天知道以后,差点把杨旭再打回医疗舱里。你看他表面上跟你又吵又闹的,其实那小子跟程明雀的忠犬程度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