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树(4)

黎长恩於是会在每晚早些回家来，和儿子一起躺在床上，两人中间摆上一本书，黎长恩读里面的故事给儿子听。

其实现在黎素已经过了需要这样听故事的时候了，但是黎长恩读给他，他依然非常高兴。

这一度是他以後记忆里非常美好的一部分，甚至他觉得在他整个小时候，黎长恩经常在夜里读故事给他听。

黎素一直非常喜欢看书，每天课余时间都在看书，家里一书房的书，乱七八糟什麽都有，他能够抱着一本书一动不动坐一下午。

丰富的阅读让他语文成绩一直非常优异，但是上了五年级，他的数学成绩就一蹶不振了。

解方程总是让他不知所措，更不要说那些总是无法理解的奥数题，简直能够要了他的命。

第一次因为不及格被老师叫到教室後面去站着的时候，黎素要羞愧进尘土里去，希望自己像光一样散掉，谁也看不到才好。

但是，有了第一次，总会有第二次，第二次又不及格了，黎素只更羞愧，但是没办法，只好更加努力，不过努力也没用，奥数题和他有仇，无论如何不和他和解。

黎素在家里每晚做数学练习题作业，能够做到晚上十点锺黎长恩回来。

黎长恩站到他的身後看他，黎素因为书桌上的人影才知道父亲回来了，转过头看黎长恩。

黎长恩摸摸他的脑袋，问道，“作业这麽多吗，还没有做好。”

黎素道，“是另外的练习册，我自己买的。”

黎长恩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儿子身边，“我看看。”

黎素把练习册给了黎长恩，蹙着眉头看父亲的反应。

“五年级六个班，每班人数相同，从每班选15人参加少先队活动，剩下的同学相当於原来四个班的人数，原来每班多少人？”

黎长恩把题目读了一遍，黎素在这道题下面用铅笔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又擦，纸已经被磨破了。

黎长恩道，“不会吗？”

黎素点了点头。

黎长恩把书放在书桌上，对黎素伸了一下手，黎素就从凳子上扑到他身上去了，黎长恩把儿子抱着，开始给他讲题。

“从每班选15人，那一共选了多少人？”

黎长恩看着儿子的眼睛问道。

黎素蹙眉想了想，又拿铅笔在草稿纸上计算，15乘以6等於90.

“对了，选走了90个人，剩下的同学相当於原来四个班的人数，那选走的相当於几个班的人数呢？”

黎素苦思冥想之後试探着说，“两个班。”

黎长恩赞赏地在儿子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是的，就是两个班了。那是不是相当於这90个人，是两个班的人数。”

黎素点点头。

黎长恩引导道，“那每个班多少人呢？”

黎素又卡住了，想了好半天才说，“是90除以2吗？”

黎长恩道，“是呀。每个班多少人？”

黎素道，“四十五个。”

黎长恩道，“答对了。”

黎素也开心起来，在教室里，绝对不敢问别的同学的，去问老师，老师也是快速地说一遍，他没有听清楚已经讲完了，要是再问，就会被说，“自己再下去好好想吧。”这样把他打发了。

在黎长恩这里，他才有点轻松的感觉，因为爸爸不会骂他，也不会随意敷衍他。

黎长恩又给他讲了几道题，就把他从书桌边抱了下来，道，“走了，洗澡睡觉了。”

黎素道，“爸爸明天还能给我讲吗？”

黎长恩道，“要是回来得早的话。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洗澡去了。”

两父子在浴室里一起洗澡，黎长恩给儿子洗着小身子，黎素也有九岁多了，还是瘦瘦小小的，吃得也不差，每天都有鸡蛋牛奶，也不见他长高。真够让人担心，黎长恩在浴缸里抱着儿子道，“素素什麽时候才能长大呢？”

黎素的眼睛大而清澈，深褐的颜色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要长得像爸爸这样大吗？”

黎长恩笑道，“是啊。”

黎素有些苦恼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长不到呢。”

黎长恩道，“怎麽会长不到，长大了就是爸爸这个样子啊。”

黎素开心地点了点头，“那我快些长大吧。”

回到了床上，黎素发现父亲心情不错，就试探地说道，“那个，爸爸，我做了件错事。”

黎长恩用被子把他盖好，因为黎素一向乖巧，他倒没在意他所说的错事，不过还是严肃地问道，“什麽错事？”

黎素低声道，“我数学没有考及格。”

黎长恩愣了一下，心想自己当年是各科的天才，没想到小黎素的脑子完全遗传了他的母亲，数学差得要命，不过这也没什麽，他说道，“没关系，慢慢来就好了。卷子上的错题有弄懂吗？”

黎素点了点头，“之後老师有讲。”

黎长恩摸摸他的头，“哦，那就没什麽。没事的，别有太大负担。”

像他这样豁达的家长，是很少的。

黎素又道，“但是老师让拿回来你给签字，……那个，我怕你生气，就自己签字了。”

黎长恩，“……”

黎素看黎长恩不说话了，知道他一定是生了气，弱着声音道，“爸爸，对不起，我错了。”

黎长恩叹了口气，道，“数学考差了没关系，但是不能撒谎，好孩子怎麽能撒谎呢。”

黎素要哭了，“可我怕你讨厌我。我两次没有及格了。”

黎长恩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亲了亲儿子的额头，“没事了，我不追究之前，以後别再这样就行了，即使没考及格，也不是什麽大坏事，但是代替我签字，就不好，下次拿回来我看，不会做的，我给你讲，记住了吗？”

黎素说记住了，又试探着问，“爸爸还会生气吗？”

黎长恩安慰他，“不生气了。睡吧。”

黎长恩专门抽时间给黎素做了几天的数学家教，发现他的儿子在这方面的确是毫无天分可言，便说要给黎素找个家庭教师来给他解答数学问题，黎素听後便没有应，很是孤寂地坐在那里，黎长恩知道他是不乐意，就说道，“为什麽不喜欢要家庭教师。”

黎素给不出答案。

他对於和外人交往总有种怯意，很害怕有陌生人要进入到他的生活里来。

不过黎长恩不能理解他的这种胆怯，看儿子不回答，之後便也不能逼迫他，只说，“好吧，不请家庭教师了。要是不会的题就留着，爸爸回来教你，好不好？”

黎素眼里有了放松的笑意，在父亲怀里点头，“嗯，谢谢爸爸。”

虽然没有请数学家庭教师，黎长恩却有意向朋友咨询了艺术类的家教课程，看儿子数学那样差，在中国这种必须依靠学习成绩才能够考大学的地方，看来只能让他好好发展一下艺术方面的技艺了。

黎素从小就有玩那台放在客厅里角落的钢琴，只是没什麽兴趣，黎长恩请了艺术学校的一个本科生去他家做兼职，他是主修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琵琶和扬琴都会，去询问黎素有没有这些方面的爱好。

黎长恩在周末带着这位李老师回家的时候，黎素心里不大高兴，怯怯地用沙发抱枕挡住自己。

黎长恩请李想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了，又让小芬倒茶来，自己则坐到黎素的身边去，将儿子抱在怀里，黎素缩在他身上，不敢和陌生人说话。

在以前，黎长恩没大注意儿子的这种胆小内向，只以为长大一些就会好了，现在发现了，也只能安抚儿子，介绍李想是艺术学院的哥哥，来教他弹琴拉琴的。

李想是个俊帅带着活泼的男孩儿，从此每周来三天黎家，黎素渐渐地就习惯了他，只是还是不大敢和他说话，总是怯生生的。

☆、第四章 小学毕业的那一天

第四章 小学毕业的那一天

黎素小学毕业了。

毕业典礼上，黎长恩才第一次去黎素的班上，和别的家长一起。

其他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讲话，笑笑闹闹，拿着毕业纪念册让人写。

只有黎素一个人乖乖地坐在位置上，手里捧着不知道是一本什麽书在看，既没有别的同学去找他，他也不去找别的同学。

黎长恩从外面进他们教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黎素有的是一个他自己的世界，孤孤寂寂，冷冷清清。

黎长恩当时就心里一痛，他一直知道儿子内向胆小，但是不知道他在学校里居然没有交过朋友，而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儿子。

说起来，黎素的确是从来没有带过同学回家，每天都乖巧地放了学就往家里走，也从没有听梅姨说过黎素哪天回家较晚，也没听黎素在他面前说过他的某某同学，除了讲学习上的事情，他也从来没在他面前讲过学校里的其他事，也从没见有人到他家来邀黎素去玩，黎素也没说过要和谁一起出去玩……

在黎素毕业的时候，黎长恩才注意到这些事，深深的愧疚从他的心底涌上来，像是不息不绝的潮水，要淹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