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斑:“呵呵”
周围又凑过来几个人,像是被这高深的谈话勾起了兴趣,也想要品头论足一番,瞧了半天说:“这幅画叫……Cyber……”
“Cybernetics,”另一个人念到:“赛博……什么?”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解读了一番,岳斑脸上始终挂着风轻云淡地笑,心里默默想:傻`逼。
他不搭话,众人也不在乎——大家早习惯了艺术家讳莫如深的那一套,话题越扯越远。李栩瑞终于看不下去连忙下场控制局面,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暗里掐了他胳膊一把泄愤。
“嗷!”岳斑被掐得叫了一声,见大家纷纷回头又赶紧装没事。
一边揉着胳膊他一边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是不是也太依赖李栩瑞了,都快十年了,这一套旧习惯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他走神了几分钟,众人已经移动到下一幅画前了,岳斑没有跟上的意思,站在原地发呆。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自言自语:“咦?这幅好眼熟。”
岳斑侧过脸,恍惚疏离的脸孔摇身挂上了盈盈笑意:“这是小秋第一次裸`体出演。”
祁鸥没有理会,看样子也不觉得这幅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微微扬着眉毛看画。
画布以俯视的角度展示着一座巨大冰冷的圆形墙壁,墙壁由数块大小不一的灰白色砖块错落拼接而成,每一块砖上都细节丰富,整座墙壁像是一座人间百态的公寓楼,而砖缝中生长着枯黄的杂草。在墙的这头,有一个人偶缩在墙根——虽然没有引线,但人偶的四肢还是摆出了不合常理的姿势。
祁鸥又仔细看了看,原来这不是什么人偶,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人类,只是肌肉、指甲和四肢的比例不合常理,脸上也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祁鸥歪着头看了一会儿, 问:“它在墙里还是墙外?”
岳斑问:“有什么区别吗?”
祁鸥想了想,说:“是没什么区别,反正无论在哪边,都想要到墙的另一头去。”
他又看了一会儿,接着问:“谁在控制它,是我们吗?因为这样看过去,好像观众是上帝视角,在俯视它。”
岳斑扭过脸来看他,祁鸥依旧微微皱着眉紧盯着那幅画,像是遇到了令人迷惑又叫人着迷的哲学问题,在明知得不出答案的情况下仍控制不住继续思索。
祁鸥说:“它好像是忽然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在墙错误的一面,畏惧着……这是太阳光吗?似乎太阳光也没这么惨白,像什么探照灯还是镁光灯。然后它努力地后躲,又没什么地方能去,背后是这么高的墙……”他虚虚指了一下,说:“关节也被什么不可抗力牵引着。”
岳斑吞咽了一下不存在的口水,像是要把多余涌上来的情绪吞咽下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祁鸥已经躬腰凑到名牌边,念到:“Cybernetics,哈,控制论,挺贴切的。”
岳斑脸部的肌肉终于复苏,找回自己最如鱼得水的表情,感叹道:“不愧是缪斯视角。”
祁鸥转过来,皱眉道:“你别笑话我了,我不太懂,瞎说的。”
岳斑笑起来,问:“那你最喜欢的是哪一幅?”
祁鸥思索片刻,说:“那副叫《卡门》的吧。”
岳斑挑了挑眉:“哦?”
祁鸥不确定地说:“不过那个不是卡门吧,你是不是想说Kamen,也就是假面?那个画明明画的是面具……你怎么了?”
岳斑脸上的笑容没了,好像祁鸥说的“假面”是他脸上的这幅一般。
祁鸥有点惊讶地定睛看他,张了张嘴,还没能吐出一个字,岳斑已经飞快地抢过话头:“别看了,我们出去玩吧。”
祁鸥瞪大双眼,凑近了的低声叫道:“哈?”
岳斑说:“开幕来的人都没什么真读者,大家逼格都好高,我感到格格不入。”
祁鸥着急道:“什么格格不入这就是你的画展……”
岳斑打断他:“他们实在要买画直接找李栩瑞刷卡就好了,不需要我的,趁他没注意我们快跑。”
祁鸥:“什么啊……”还顺便分神想了一下——看画的人也叫读者吗?
岳斑接着说:“我们从后门悄悄溜走,对了,走之前我去顺一瓶酒,你去拿两个杯子。”
祁鸥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可岳斑已经轻车熟路地溜到走廊的阴影里,冲他一边招手一边用口型说:“快来。”
祁鸥梗直了脖子,眼珠僵硬地左右看了看——不远处的李栩瑞衣冠楚楚笑面生风,正和一大群人谈笑,没有注意到这边。
见他迟迟不动弹,岳斑十分刻意地假咳了一声,祁鸥没办法,只得迈开腿。彼端的岳斑正把一瓶红酒往衣服下面藏,祁鸥看了大窘,连忙快步把他推搡出去了。
第三章 小秋(五)
小秋(五)
跟着跑出展厅后,祁鸥才开始后悔——怎么能纵容这个家伙从自己的开幕式落跑呢!
“等等!”祁鸥一把拽住明显缺乏运动、才跑出几百米就开始喘气的在室画家:“你跑了之后,博物馆会不会生气啊!”
岳斑莫名其妙:“为什么生气啊,你说博物馆本馆生气吗?”看着祁鸥瞬间翻白的眼睛,岳斑笑说:“没关系的,租金都预付了。”
祁鸥摇头:“不是,不是博物馆,我的意思是主办方……就是出钱的……”
岳斑明白过来:“你说投资人啊,那个就更没关系了,你看李栩瑞卖画卖得多开心,估计十一月闭展后很多画就直接从这边提走了。”
祁鸥想了想:“李栩瑞……是刚才那个……”
岳斑点点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好笑道:“所以我们就别打扰资本家赚钱了,我在那待着他更难受,我再不小心嘴嫖两句给搅黄了,李栩瑞才要骂人。”
祁鸥眼前又浮现出两人勾肩搭背的小动作,和那人贴在他耳根说话的样子,像是已经对彼此的气息再熟悉不过——那种亲密无间的默契,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养成的。
和自己相处时,岳斑从不会有这些肢体接触,更别提那种旁若无人的闭合气场,就好像……
就好像在他俩面前,你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甚至连你的存在都会慢慢被稀释。
祁鸥又伸手戳了戳他胳膊,岳斑倒也没躲开,只是有些纳闷地看着他:“嗯?”
“投资人……你俩好像……挺熟。”犹豫半天,祁鸥还是说了。
岳斑拖长音调“啊……”了一声:“我们大学同学,是认识很多年了。”
“哦……”祁鸥又不吭声了——大学同学的意思是,在岳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美院学生时两人就认识了。
反观自己,他自己今年才大二,唯一的收入还是眼前这家伙发的,加起来也不够买人家一个领带夹。
袖子又被拽了拽,岳斑贼兮兮地笑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岳斑一路走得飞快,祁鸥怀疑他只是为了逃避社交而跑得离展厅越远越好时,岳斑忽然停在桥头,顺着石阶下到河堤下的浅滩上。
河面宽阔而平静,浅滩散发着青草和潮湿泥土的味道,岳斑走到几块大石头边坐下,把酒瓶掏出来放在平整的石头表面。
岳斑得意洋洋道:“如果当季的话,这些石头早就被钓鱼的人霸占了哦!”
河风拂面,天色还未全暗,祁鸥深吸了一口气,也伸了伸胳膊走过来坐下。
岳斑正开开心心地准备开瓶,赫然发现是木塞的,两个人用钥匙上的小刀费了半天劲,试图把木塞剜出来,终于只是将其戳成一块一块的掉进瓶身里了。
岳斑哈哈笑起来,说:“这样也行吧,你快把杯子拿出来。”
抛下不远处觥筹交错的冠名画展,却跑到河边用塑料高脚杯喝红酒,祁鸥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岳斑晃了晃杯子,抿了一口酒,眼睛都弯起来:“哎呀,李栩瑞这家伙挑红酒真是有一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