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4)
顾默征皱眉,如对方所说,他刚刚的确疏忽了这一点。
而言罢,前田退回身子,余光扫向顾默征脚边的男孩。
定是膝盖疼得厉害,男孩脸色煞白,由于只穿了件破旧的布衫,冷得发紫的嘴唇不住颤抖,身体歪倒在地,一只手按在膝盖一侧,小小的模样极其可怜。
然而尽管如此,男孩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顾默征,直到前田低头去看他。
顾默征不愿过多滞留,只瞄了男孩一眼,却并未打算再做什么。
正因为如此,当前田猛地将枪口对准男孩的额头时,顾默征蓦地一怔,终究没能及时阻拦。
两声枪响相隔不出一秒,男孩无声息地倒下去,而前田则侧着身,握枪的手臂上有鲜血从袖口滴落。
副官早已冲上前,紧盯顾默征仍旧直指前田的枪口。
哪怕前田稍慢一步,此刻的他也会同男孩一样没了呼吸。
顾默征面色阴沉,就那么越过副官的肩头,直视前田终于收起笑意的眼角。
而前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出人意料地有那么几秒钟的失神。
半晌,前田轻吐出一个字:“滚。”
虽目光是向着顾默征,然话却是对身前的副官所说。
副官略微迟疑,低头退开。
于是前田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身体抵至顾默征的枪口,面色难得一本正经:“顾处长今天不杀他,十年之后一旦他得了势,他第一个就杀死您。”
说完,恢复一贯的神色,前田眉角略弯,目光闪烁不定,似在隐藏什么,又似在透漏着什么。
顾默征皱起眉,显然,他没料到前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与此同时,他更觉警醒的,是他忽然发现,也许自己一直都不曾看透他。
若说是做戏,那对方做得也过于足了些。
索性收了枪,顾默征面上带着不屑:“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数不胜数,十年之后?倘若十年之后我仍活着,我倒要看看,不怕死的人究竟能有几个。”
“你必须活着,”不等顾默征话落,前田的声音随即响起,“而且不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都得活着。”
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顾默征紧抿起嘴,面色严肃。
前田却只是一笑,抬手拍对方的肩:“论演技,顾处长果真还生涩了些。”
“说起来,我倒和阁下的弟弟有过一面之缘,他可从不会露出您这样的表情,”语气随意,前田伸手弹落对方肩膀的细碎土屑,“所以您待会儿要当心了,我老师想找您聊聊。”
7.
近藤久武,曾为日本第一师团陆军上将,虽现已退役,然其在日本军方仍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除去前田老师的身份,这人却也是前田的养父。
顾默征曾简单调查过前田,资料中表示,十几年前,前田的父亲死于内乱,因为母亲曾为近藤旧识,不久之后前田就被近藤所收养。
当然,前田八岁以前的事情并不是顾默征的调查重点,何况顾默征也没那些个闲暇的功夫去逐个了解,所以即便资料上有几处明显的漏洞,他也并未加以重视。
如今,同近藤面对面而坐,顾默征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对前田的调查还远远不够。
其实谈话并无涉及战略问题,简单而无趣,只是席间近藤曾递过一杯茶,顾默征礼貌性地接过,报以歉意地一笑:“几日前遇上暴徒,手指有些个擦伤,行动多有不便,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近藤看了眼顾默征右手间缠裹的纱布,颔首回笑道:“不妨事,顾老板多虑了。”
“那就好。”顾默征笑了笑,松口气的模样真就同顾卿贤如出一辙,外人看来,的确难辨真伪。
于是相互寒暄着,半个时辰过后,顾默征起身告辞。
出了门,顾默征却忽地皱紧眉头,他知道,如无意外,自己一定暴露了。
手表。
机关算尽,他竟忘了最简单的一点。
商人的时间观念很强,尤其像顾卿贤这种抛头露面的人物,一块价格不菲的名牌手表更是其身份地位的象征,他没有理由不戴在身上。
可他只遮住指间那一块因常年摸枪而磨出的厚茧,完全疏漏了手表这一细节。
果不其然,不知近藤是否通过手表而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顾默征才刚离开,他便潜人唤过了前田。
“老师。”
前田立于近藤身后,头微低,十分恭敬。
近藤一言不发,粗糙的手掌来回磨拭腰间深灰色的刀柄,看着窗外一节树枝若有所思。
几分钟过后,近藤用日文讲道:“……杀了他。”
入耳,音色苍老却不容抗拒,前田张嘴想说句什么,然而下一秒便突然止住,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刀尖,停顿几秒,最后垂下眼:“……好。”
8.
前田从窗口翻入卧室的时候,顾默征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同时关掉床头的台灯。
带了消音装置的□□只“咔哒”一声,伴随对方一阵极轻的闷哼,顾默征微微蹙眉,倚靠在门边,呼吸稍显紊乱。
然而出乎意料地,时间一分分过去,对方却迟迟未有其他的举动。
习惯性地眯起眼,顾默征逐渐适应屋内的黑暗,转过身,视线投向窗口,帘下的身影也越发明显起来。
而此刻,顾默征才突然意识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略浓了些。
抬起手,却在指尖触到开关的前一秒听见对方轻喘着阻止:“别动。”
“开了灯,外面的人会怀疑,”前田的声音低哑,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放心,他们没胆量闯进来,我待一会就走。”
“……”
顾默征紧握手中的枪,沉默片刻,忽地大步走过去。
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顾默征俯身,等看清了眼前的人时,眸色骤然变冷。
前田满身血迹,肩膀,腹部,大腿,都带了严重的刀伤,腰间一处伤口略新,鲜血不断淌出来,枪伤,显然是刚被顾默征所致,而后背紧靠在窗帘下,依稀可看见额头上紧密的汗水,连同眉角的血水一齐滑落,滴在撕扯开的领口,极其狼狈。
“发生什么事?”压下心底一丝莫名的浮躁,顾默征抬手,枪口朝上,动作生硬地挑起前田的下巴。
前田被迫与对方平视,看着对方毫无波澜的瞳孔,竟突然咧嘴一笑:“他死了。”
“……谁?”
“近藤久武,”前田低声答道,笑意更浓,“我杀了他。”
闻言,顾默征神色微变,视线扫过前田的伤口,隐约明白如此严重的刀伤究竟从何而来。
于是,短暂的停顿过后,顾默征开口:“为什么?”
“……”
喘息声加重,前田的脸色愈加难看,大滴的汗珠落在睫毛上,眼里却依旧是露骨的调笑:“私事而已,顾处长真的有兴趣要听?”
“……”冷眼看了看面前这人,顾默征起身,不顾是否会扯疼对方的伤口,动作粗鲁地将人移至地下室,开了灯,通亮一片。
尽头有一间不大的卧房,进了屋,顾默征把人甩到床上,转身打开手边的立柜。
里面是各类医学器具和急用药品,依次拿出几种手术的必需药具,顾默征动作利落地换了衣服,再次回到前田身边的时候,口罩下的嗓音不带任何温度:“忍着,麻醉剂也许不够。”
他曾跟随一位德国籍教授学习半年外科研究,做了军统特务的前几年身上的伤口多数都由自己简单缝合,而眼下的情况送医院必然要惊动日本人,想要前田活命也只能如此。
“我不管你有什么隐情,”割掉对方被血浸透的衣服一角,顾默征语气寒冷,“总之,我警告你,别跟我玩花样。”
第3章 禁色(下)
9.
关于近藤久武的死讯,日本军方并未过于重视,这一点有些出乎顾默征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