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罕够,贺景枫不闹他,抓著他的手同他说话,“妈领你来的?”
远和恩瞧贺景枫的手,比他的大一点儿,手指头也比他的长一点儿哩,白淨淨的一瞧就知道没做过苦活儿,心裡头软乎乎的,他把贺景枫的手抓到嘴边亲,“嗯,姨带我去看戏哩。”
“都看了什麽?”
“看了……”他得想一会儿才能把戏名儿想起来,“白蛇传裡的,盗、盗库银。”贺景枫听出来他话裡头的欢喜,笑著,“那戏台子上那些人儿,手裡抓的什麽?”
“鞭子,还有大刀哩。”远和恩话裡透出著羡慕,想给贺景枫好好说说戏台子上都演了些什麽,可又嘴笨,脸上生出些难过,“他,他们唱得可好了。”
“我知道。”贺景枫听出来,“下回咱一块儿去看。”嘴巴笨是因为没啥人和他说话哩,往后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和恩还瞅不会说话嚜,贺景枫心裡头盘算,亲了口人的脸蛋。
“听说家裡请了位宝通银行的先生,你和陈妈也陪著一块儿听了?”
说起这个,远和恩有了精神,结结巴巴,磕磕绊绊,把想说的都给说了,末了:“先生可神气,姨在他面前,也得乖乖的哩。”愣是把贺景枫给逗笑了,问他:“你怕不怕先生,在先生面前乖嚜?”
远和恩重重一点头,“我不怕先生,可乖了。”贺景枫半眯了眼,把脸凑到他跟前,“真的?”
“真的!”远和恩答他,四目相对,只觉著贺景枫眼裡头有涡似的要把他吸进裡头,不自在的撇开眼儿,听他说,“亲我一口。”乖乖把嘴巴凑过去,啄了下贺景枫的下巴。
贺景枫高兴,欢喜劲儿也搁胸口传到远和恩身上似的,弄得他也跟著高兴,觉著俩人藏了一罐秘密的糖,挖出来一人一半吃了,得了一嘴的甜味儿。
扫了眼桌上玉料子,贺景枫心裡一动,戳了下远和恩手心,让他瞧,“挑一个。”
远和恩瞧桌上摆著的漂亮石头,随手拿了一个放到贺景枫手心。
贺景枫一瞧,笑了:“得,就拿这个,雕个葫芦。”
第14章
年底儿了,何容珍总挂在嘴边的一句便是贺景枫忙,远和恩一开始还不觉著,后来觉著了,是啥时候呢?自然是贺景枫真忙昏了头,一个身恨不得分成两个用,每回过来吃个饭都是匆忙的,也没有好好搂著他亲近,这时候,远和恩才真觉得贺景枫忙了。
他年轻,贺封有意挫他的脾气,教得时候少,放手让他自个儿做的时候多,吃点苦头,才能真学点东西,让手底下人服气。
不过远和恩在水井巷这处宅子裡,倒也是不寂寞的。这儿太久不住人,年前的大清扫可忙坏了人,哪哪儿的犄角旮旯裡都积著陈年的灰,不得已,何容珍还得花洋子请俩妈子帮忙,远和恩帮著陈妈,一点也不闲著。
这几天日头好,雪化得七七八八,露出十字路边上南、北四块空地。疏于管理,从前种的桃树全死了,何容珍瞧著怪空的,打算啊,明年开春,在北边两块空地种上桃树,至于南边的两块,是远和恩要留的,随他种什麽都成。
忙日子过得快,一日日的清扫,这年啊,也就一日日的近了。宝通银行的先生每日都来教,何容珍不笨,没把先生教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只盼著开春,到乡下瞧她的地!十五的时候,贺封遣了人过来问她回不回大宅子过年,何容珍拒了,不愿意。
过了十五,日子就走得更快了,远和恩喜欢热闹,每回上街买年货,他都要跟著,上一趟街回来,肚皮儿滚圆的,酥糖、蜜饯、果乾吃了一肚子!
比年先来的,是滚水浇在鸡毛上蒸出的暖烘烘腥味儿,陈妈在宰鸡,远和恩在旁瞧著,皱了眉头,跑陈妈后头站著了,陈妈瞅他那样儿,心裡头可有数了,“不喜欢啊,觉著腥?”
“嗯。”远和恩应她,瞧她说话的功夫,把鸡毛褪了一半,他这样儿答,陈妈可高兴,“待会儿你和少爷,一人一个鸡腿。”
年夜饭,贺景枫在这边吃,只是老宅子那边得做规矩,他得上了香才过来。陈妈边给鸡褪毛,边同他说话,“少爷得差不多点炮的时候啊,才会过来,你且有的等。”
远和恩只是笑,怪傻气,又怪真心的,“我不怕等。”
院子裡没树,只好砍了根长竹子挂鞭炮,红红的一圈炮,展开老长,从竹梢上垂下来,围著院子还绕了半圈,等贺景枫来点。
不下雪,乾冷天儿,饭菜做好全在蒸屉裡热著。贺景枫打车上下来,风风火火的跑进院子裡,远远的,就朝远和恩笑,接过下人递来的,点炮的燃香。
远和恩瞧见他,一颗心让暖气儿鑽了进去,慢慢鼓起来,不真。待贺景枫跑到他跟前,捂著他耳朵说话,他听著了响炮声,才觉著真。
“不捂耳朵,得炸坏了。”掌心鬆开一道小缝儿,贺景枫在他耳边说话。远和恩瞧那烧起来的鞭炮,将黑未黑的天色裡,可亮,红鞭炮纸空裡碎了,一朵朵小红绢花似的,四散开的好看。
“我也给你捂。”远和恩说,可给炮仗声掩了去,只好垫脚到贺景枫耳边再说,“哥,我也给你捂耳朵!”贺景枫如他的愿,矮了身让他捂。他笑,瞅著远和恩,远和恩这才瞧清楚,原来他哥笑起来有梨涡哩。
喜庆的日子,得喝酒,除了远和恩,贺景枫不让他喝,所以他喝的是甜酒酿,不晓得是热还是欢喜,一张脸也给喝红了,招人的眼儿。
年前何容珍过得不顺,喝得最多,幸的有陈妈,先备下了醒酒汤,扶她到裡屋歇著。贺景枫喝得不多,但也觉得醉了,许是年前身子骨崩得太紧,一松下来,哪儿都觉没劲才会醉。
他家年夜饭吃得早,都回屋了,别家的才开始吃,鞭炮声一家家连成片似的,要把人困在喜庆裡头,不让出去!他俩盘腿坐在床上,拆何容珍给的红包,贺景枫掂量掂量就晓得裡头有多少,让远和恩帮他拆,瞧他把大洋放嘴裡头咬,笑得眉眼都柔了,问他:“真嘛咬著?”
远和恩朝他笑,点了点头,贺景枫点他眉心,一下下的,“和恩掉钱眼儿裡了,是不是,是不是……”远和恩赧著脸驳他,“才不是。”
“呐。”贺景枫打怀裡头摸出个红包,塞他手裡,不自在的撇了眼,“给你的。”远和恩直勾勾的瞧他,凑他身上搂著他,“哥也有红包给我嚜?”
“有。”贺景枫对上他一双眼儿,“怎麽没有!”在远和恩额头亲了一个,“待会儿领你放炮仗去。”远和恩不晓得,他在被贺景枫当小孩哄著,贺景枫怕他明白,又怕他不明白,不明白他在疼他。
到处是鞭炮声,到处亮著灯,贺景枫牵著远和恩,提了两挂小鞭炮,稳稳当当到了院裡。把炮和燃香交他手裡,贺景枫恿他,指著块空地,“到那儿放,我在这儿瞧著你。”
一手提著挂小鞭炮,一手拿香燃了炮引子,点著就得鬆手。远和恩一颗心怦怦跳,往贺景枫这边跑,还没跑到,鞭炮就响了,炮声杂著他的笑声,贺景枫站起来接住带著一阵风的他,“慢点儿,别滑了。”
喘息气儿,多活泛的一人儿,一挂响完,他又去点第二挂,这回他胆儿大了,没跑回贺景枫这边,背著鞭炮响声,讨赏似的,朝贺景枫嚷,“哥,我点的炮。”
“嗳,哥知道。”贺景枫瞧著他,也笑,“咱和恩胆儿大!”
他就这麽瞧著他笑,他的和恩,一点儿不傻。
第15章
贺景枫是给鞭炮声炸醒了。水井巷住了不少人家,大年初一的早饭,一家跟一家比赛似的,赶著早!伸手把帐子掀开一角,一股子鞭炮味儿直冲鼻,这份儿喜气,要命!
坐起来,他舒了舒肩骨,瞅还睡著的远和恩,眼一闭,把脸欺到人暖胸口裡蹭,“起了吗?”他问。
没应。贺景枫咧嘴一笑,手掌打衫子下摆摸进去,指腹蹭他腰侧一团软肉,“待会儿妈得遣妈子来唤,还不起……”远和恩怕痒,这团软肉摸不得,睡意作一团全散,他逮住贺景枫作乱的手,眼儿一睁,眉心一舒,冲贺景枫笑,“哥,你闹我。”
贺景枫眉一凛,先做一副凶样,反手扣住他的手,脸凑近了,凶皮样做不住,映出一张笑脸来,“就闹,就闹!”手上使了劲儿,将人搂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