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航(9)
“你有没有受伤?”周志恦抓起衣服就往外走。
沈区在后面,“你的包!包不拿吗?”急急忙忙背好自己的书包又提上周志恦的包关灯跟上。
在听见周志恦声音的那一瞬间,崔光像是失聪了,听不见四周人群嘈杂的走动声,听不见身旁灌木丛树叶和树叶的摩擦声,听不见风声,听不见自己的抽泣声,耳边只有周志恦的声音,像是从脑海里传来的,又像是梦里传来的。
周志恦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崔光应声。
实验室外的走廊上没有空调,不知道为什么周志恦的实验室楼层都比较高,不论是在英国还是在H大,每个深夜的冷风都狠狠地吹着,似乎是想吹走还守着实验出来兜风的人的疲惫与迷糊,吹走他们的不清醒。
周志恦停下了脚步,旁边是一扇开着的窗户,不知是谁出来吹风忘了关。秋夜的冷风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不断跌跌撞撞冲走了周志恦周身的温度。
他就这么不受崔光待见吗?
下一秒耳边的手机传来崔光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呢喃着:“周志恦……志恦……”
“……周志恦……冷……我……好冷……”
崔光哭泣着,声音颤抖着,仿佛还依赖着。
“你……能不能……能来接我……我……”我真的好想你。崔光攥着手机将苍白的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有些事情,不去想,就可以努力当作不存在,一旦承认,就只剩泣不成声。
崔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能忍的人,他能在菲律宾陪陈一忍受着孤立无援也坚持不懈,他能在看见沈区亲了周志恦只字不提忍到分手,他能忍四年不去打扰周志恦,如果周志恦没回H市,他可能可以忍一辈子。
他总是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吵吵闹闹,却总在关键点上百忍成金。他可以气到发抖还笑着和人说话;他可以在被合作方羞辱时冷静客气回击,还保有合作的余地;他可以喝酒喝到酒精中毒把单子签完再倒。
后来他才发现,他对谁都很可以忍,唯独周志恦不行。
有关周志恦的一切,他都忍不了。
忍不了周志恦的目光放一点到别人身上,哪怕就一点。
忍不了周志恦把对他的照顾和宠爱分出来一点给咖啡店的猫,分手了都没能留下一只宠物做个念想,明明早就说好一起养一只猫的。
忍不了周志恦和沈区的亲近,才会有他对周志恦一次次的刁难一次次的试探,让这段关系彻底走上了死路。
忍不了周志恦和杨仕烨的接触,才会有后来让人难堪的搭讪。
他说,自己能忍六年不去打扰周志恦,这一点他倒确实做到了。
你以为他真的不想去找他吗?
怎么可能。
在分手一个月之后,崔光还奢望着周志恦回来,他那该死的自尊心将他锁在原地,等来了的却是周志恦和沈区去英国B大留学的消息。
后来的崔光不敢去回忆那个时候的心情。似乎是不敢相信,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痛苦怨恨和不舍一起涌了上来。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失去他了,又自欺欺人想着不可能,周志恦那么爱他,却又觉得这个事实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多么不可靠。他是承力者,怎么会知道施力者的想法。
当时周志恦好好的国际贸易专业不读,为什么突然就要转去沈区在的生科?
很多人都会转专业啊,这是正常的。
周志恦从来都不会带人回来的,可为什么频频带沈区到家里学习?
他一个大男孩有朋友也很正常啊,总不能要求他一直围着自己一个人转吧。再说自己都还有大伟老杜。
可现在他们要去留学了。
英国。
那么远。
周志恦真的就舍得离他这么远吗?真的放下他了吗?周志恦明明知道的,他连被套都不会灌,不会做饭,不会打扫。
还是其实早就不喜欢了?
很早很早就埋下的名叫怀疑的种子,就像沙漠里梭梭树的种子,不管怎么压抑,遏制,只要让它落进了土里,挨到了一点点水,它就会疯狂的生长,等它破开了崔光自欺欺人的围墙时,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沈区和他很不一样。沈区很热情,很开朗,和谁都处得来,能力优秀,当时还是沈区他们院的学生会副主席,朋友五湖四海。相较之下,崔光沉闷无趣,性格很差,不爱交朋友,鲜少参加校园活动,除了长相还不错,其他放进土里也就只是尘土,而沈区却就像颗会发光的珍珠,多么鹤立鸡群,多么吸引人。
可周志恦爱的不是我吗?
崔光慌张地去回忆去找周志恦喜欢自己的原因。他像一只没了方向的鱼,在记忆的急流里胡冲乱撞,费力地逆流回到源头。
却发现。
他与他的记忆,仅始于那个四区球场的夕阳。
那句“学长,我、我、我喜欢你。”。
年少幼稚,不懂喜欢和爱,更分不清好感和冲动。
原来那句自我安慰的“他那么爱我”早已岌岌可危。
那时的他像是被眼前的枯叶遮住了双眼,忘了之前满林的绿色,也忘了自己对这片周志恦尽心尽力珍爱出来的绿色的荼毒。
他那时感谢着自己的自尊心拉住了他打给周志恦的手。
他那时感谢着。
爱上一个人,就像生了一场大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安慰着自己。
他一边靠着那点“忘性”过活,又一边被无时无刻的思念折磨着。
他忍受着。他强撑着。
可不行。他觉得自己快死了。这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沙漠里即将渴死的人,从喉咙烧到心脏的疼痛感,又像是死水里即将溺死的人,鼻子被堵着,后来才发现耳朵、眼睛、嘴巴乃至喉咙心脏都被堵着。
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在和陈一分开之后他没有,在一次次从F国无功而返时他没有,却在想起周志恦时感觉强烈。
不行了。他撑不住了。
去他妈的自尊心。
英国的节奏比想象中慢多了。
崔光一早就从民宿出发,坐了最早的一班公车。司机一路走走停停,和乘客聊着天慢慢悠悠的在街道上开着。
靠窗坐着的崔光一路看着手表,明明有更快的交通工具,他却特意选了公交,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着急,仿佛这样自己就真的不着急了一般。
接近正午,终于到了。崔光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当时下车走进B大的心情。他现在像是站在高处的人,被烧着的心脏,被堵着的心脏,像是一下子被打了过多的肾上腺,开始高速地跳动。他甚至觉得走在他旁边的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所学校的风景比崔光在网上看见美多了,他却无暇观赏,一路上都是“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生科研究院怎么走?”
他在生科研究院外走了一圈又一圈,他数着地上的砖块,和保安大叔搭话,扣弄着指甲,眼睛死死盯着门口,没敢去吃东西,生怕自己错过一个身影。
天渐渐黑了,崔光像是不死心坐在生科院外的大树下长椅上,看着路上越来越少的人,楼上越来越少的灯。
那天没有月亮,崔光也没等到星星。
他坐在长椅上。
只等到了身旁有沈区打打闹闹的周志恦从不远处走过。
黑暗慢慢将崔光吞没。
嗯?后来?
后来崔光他还去过吗?
B大生科研究大楼的保安是个典型的英国胖大叔,崔光和他很熟,保安大叔会在保安亭里招待崔光热茶、他妻子做的点心,还会满脸期待地问:“我妻子做的点心好吃吗?”
当崔光表达他妻子做的点心有点太甜,保安大叔说:“哦亲爱的,我的妻子做糕点总是把握不好糖的多少,但是那就像毒品,我一段时间不吃我就活不下去。”
他说那就像毒药。
他说他一段时间不吃他就活不下去了。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秋风还在吹着,将火灾现场的人们的哭闹安慰、高压水枪的水声、绿化带被火光映着枫叶越发似火,扑扑簌簌的落着。
崔光也慢慢冷静了下来,披着大伯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大衣,哆哆嗦嗦在背风的角落里喝着热茶。
脑袋里是自己刚刚情绪失控对着电话那头的周志恦哭得停不下来的情景,他知道,他虽然哭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他知道沈区就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