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琢用舌头顶了顶肿起的腮帮子,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搂紧了宋年,目光阴沉地打量着裴屿明。
他意识到了什么,眼前这个高中生和他想象中的有些出入,他不仅觊觎别人的妻子,还凭空想象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竟然敢挺直腰板站在他面前,以保护者的姿态挑衅他。
“你这是要保护他?”蒋琢扯了扯吃痛的嘴角,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低劣无味的冷笑话,“你也配吗?”
裴屿明刚准备再给他一拳,就听到宋年闷哼了一声,他心头一紧,倏地收回拳头。
宋年窝在蒋琢怀里,被争执的声音打扰了睡眠,揪紧蒋琢的衬衣,“老公……讨厌吵……”
蒋琢拍拍他的背,贴着他的耳朵哄:“睡吧宝贝,老公在。”
一看就是践行过无数次的亲昵,自然到让人嫉妒,裴屿明不自觉地噤了声,他怕吵醒宋年,怕宋年当着他的面做选择,奇怪的是,明明是他从恶魔身边救出了宋年,明明他才是正义的一方,可他却一点底气都没有,甚至隐约预知到了结果——他会输给所谓的恶魔。
宋年多少次在梦里叫着一个人“老公”,裴屿明心知肚明,这个人不是他。
这个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熟稔地抱着宋年,而宋年全然依赖着这个人。
宋年咕哝了几句,眼睛都没睁开,便又歪着头昏睡过去,蒋琢的怀抱对他来说太熟悉,也太安全了,他舍不得醒来,抑或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需要醒来,他的右耳紧紧贴在蒋琢胸口,左耳被蒋琢用手捂住,嘈杂拥挤的世界落在他耳中,只剩下一串有力的心跳声。
蒋琢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心,接着看向裴屿明,漫不经心地说:“我想你可能对我跟宋年的关系有些误会。”
“宋年从小到大都是我罩着,他还没出生我们就订婚了,指腹为婚吗你懂吗?”
“幼儿园玩过家家,他从来只当我的老婆,如果我当爸爸,他就一定要当妈妈,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学会撕女生写给我的纸条,哭着叫我不要喜欢别人,他十四岁就想和我谈恋爱,我没答应,当时我说,等他长大才可以。”
“你猜后来怎么样了?”蒋琢适时停顿,原本冷漠的表情中陡然添了一丝玩味,“他十六岁生日那天,自己主动穿了裙子勾引我,告诉我他已经长大了,可以和我谈恋爱了,那天晚上我们上床了,他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我们是两厢情愿,家人都认可的关系,没有人比我们更相配。”
“宋年还没满十八岁我就跟他求婚了,从那以后他整个人都归我管。”
久居高位的人往往自带气场,即便只是讲个平铺直叙的故事,也能给对方带来压迫感。
蒋琢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是炫耀的语气,然而节奏却不急不缓,眼神里透着冷傲,时不时单用右手抱着宋年,抬起左手看一眼腕表,尖头皮鞋在水泥地砖上一点一点,似乎很是不耐。
“所以,你算什么?”蒋琢轻蔑地挑了下眉,“你没资格插手我跟宋年的事,更没资格在我面前谈论如何保护他。”
“而且托你的福,我的宝贝病得很严重,我必须马上带他走,但是你给我记住,这笔账先欠着,改天我再找你好、好、算。”
最后三个字刻意加重,一字一顿注满了深意,然而蒋琢刚一说完便换了一副表情,仿佛又变回了裴屿明过去印象中那个绅士礼貌的邻居,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小朋友,早点回家,你母亲还在等着你,别让她太操心。”
“听你母亲说,你下个月就要高考了,好好备考,别动歪心思,我祝你——”蒋琢说着朝他走过来,冷冷地看着他,淡淡道:“祝你,前程似锦。”
那之后的事,裴屿明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他如鲠在喉,一句能用来反驳的硬话也说不出来,先是因为蒋琢讲的那些让他妒火中烧,然而在蒋琢和宋年的故事里,他出现的时机不对,出现的方式太拙劣,以至于只能扮演一个龙套,连说台词的机会都被剥夺。
再后来则是因为蒋琢提到了母亲,还有一早就被他放弃的高考。
就在今早,他还信誓旦旦地对宋年许诺,会对他很好,会赚钱给他买裙子,会带他去更远的地方。
可他到现在才后知后觉自问:你究竟是哪来的自信?
裴屿明像被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蒋琢抱着宋年从他身边经过,擦过他的肩膀,在空气中留下成年男人清冷复杂的古龙水味,最后消失在楼梯间。
裴屿明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之所以输得狼狈,是因为那个男人对宋年有着势在必得的底气,他游刃有余,眼里流露出藐视一切的优越感,他每句话都咄咄逼人,覆在宋年耳朵上的手掌却从没松开过。
这些,都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在蒋琢面前,年轻不是裴屿明的资本,而是他的短板。
裴屿明失神地走进房间,捡起掉在地上的裙子,看着裙摆上刺眼的脚印,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他跌坐在床边,把脸埋在手掌里,被一种叫做无能为力的心情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都结束了。
他想拥抱香槟色的春天,于是一次性烧光了口袋里的火柴,却只换来一场海市蜃楼。
甚至不能称作大梦一场,只是一场香艳的短梦。
裴屿明的目光转到床边的那双白色帆布鞋,从宋年第一次穿上它开始,每一次都是他蹲下来,为宋年系好鞋带,它就像灰姑娘遗落的水晶鞋,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但现实却和比喻恰恰相反,宋年为他做了两天灰姑娘,和他躲在红灯区见不得人的灰扑扑角落里,重复温存和做爱,跳一曲无人见证的华尔兹,假装他们是彼此的一切。
直至钟声敲响,假的灰姑娘准时脱下帆布鞋,搭乘南瓜马车回到城堡,换上华丽的水晶鞋,做回娇气矜贵的公主。
而他终究不是王子,只是一个冒牌骑士。
冒牌骑士觊觎公主的裙摆,动了偷香的心思,一步步跌进漂亮陷阱,成为公主的俘虏,一饷空欢喜后,背负着罪名,被流放。
宋年被蒋琢塞进了车后座,蒋琢示意司机开车,顺手将隔板升了上去。
蒋琢拿出从家里带的衣服,给宋年换上,宋年醒了过来,但依旧烧得迷糊,四肢乏力,软绵绵的任他摆弄。
“老公,我是不是要死了……”
“宝宝,没事的,你只是发烧了,把药吃了,睡一觉就好了,乖,老公回家给你熬粥喝。”
蒋琢喂给他两个药片,趁糖衣尚未化完,含了一口温水,吻住宋年,撬开他的齿关,把温水渡给他,确定药片已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放开。
宋年在他最喜欢的亲吻中咽下了他最不喜欢的药,这样甜蜜的谎言出现在他生病的每一次,昏昏沉沉之际,宋年脑海里闪过一件碎花裙,纯白的洋桔梗明亮得灼眼,他拉着蒋琢的手,哑声喊道:“裙子!老公,我的裙子落下了……”
蒋琢表情一僵,但很快调整好,吻着宋年的脸,柔声细语地哄:“乖,那些都脏了,不要了。”
“老公给宝宝买了新裙子,喜欢旗袍吗?”蒋琢把人抱到腿上,一下一下理着宋年的头发,“宝宝穿上肯定漂亮,等做好了就寄到家里,到时候穿给老公看,好不好?”
宋年靠在他肩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药效上来,他又有些昏昏欲睡。
蒋琢颠动着膝盖,哄孩子似的,继续和宋年讲:“我跟老板说了你的身高和三围,他也说你身材好,适合穿旗袍。”
“宝宝,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啊……”蒋琢一边衔住宋年的耳垂,一边往上顶了顶胯,压低声音说:“我老婆腰细屁股大,特别好操。”
宋年没力气和他闹,睨了他一眼,想从他腿上挪下来却被箍住腰不让动,只好红着脸去看窗外,他注意到车子已经上了高速,灰色的护栏不断倒退,像携带记忆的磁带快速往回收,直到转轴卡住,重回最开始的地方。
宋年盯着那一截灰色,眩晕的同时,感到心里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难受,他转过头,慌张地问蒋琢:“老公,我们去哪儿?”
蒋琢吻着他的脸颊,说:“傻宝宝,当然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