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路是有的。妈妈,妈妈选择的那条路……
程姜的大脑是空白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停顿太久,可是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能顺着面签官的问题想下去。他一瞬间全部涌出的不知所措被一堵墙挡住,墙上写着:
离开冷湾。
这一刻他只有这一个目标,他只能有。他不需要考虑自己在想什么,只需要斩断面签官的引导,说服他。程姜听见自己强装镇定的声音:
“我有必须离开冷湾的理由,先生。”
“告诉我。”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离开了那扇门,浑身冷汗,面色惨白。面签官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现在还希望离开冷湾吗”,他回答“是的”。随后那人说他可以走了,他快步出门,与下一位来访者擦肩而过,一眼看见了已经回到等待室里的达菲。
他走近的时候,男孩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你怎么样?”程姜问,感到自己需要说些什么。
但他一边骂一边走了,程姜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天了,谢谢你们看到这里~
又是回忆与现实不断穿插的一章。
感到云里雾里吗?
“是的。”作者说,“主人公分不清楚了,所以我想让你们也一起感到眩晕。”<——由此可见,她的良心真不怎么样。
还是再次感谢大家的耐心啦。
(鞠躬)
☆、chapter 7
程姜短暂地惊醒过来:他还没有回答沈霁青的问话。
他慢慢地说:“我计划先试着找一份工作。随后可以的话,就不用再……占你的地方了。”
“没事。这两天你们先适应适应这边的生活,工作的事情先不必担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去找人介绍介绍,看能不能给你暂时解决。”
程姜闭了闭眼。
“是不是我母亲拜托你的?”他忽然问。
沈霁青的声音中断了。
“她是怎么说的?”程姜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恳求起来,“你能跟我说说她的原话吗?”
“她说,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回来。”一小段寂静后,黑暗里传来沈霁青慢慢的、安抚性的声音,“她说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一直在为你担心。假如没有特殊情况发生,以她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会选择到外面来,所以一定出了什么事。她觉得一切都乱了,心里又难受、又不知所措、又感到是她的责任。你以前待的地方……冷湾,是吧?和外面非常不一样,她怕你到头来无法适应社会,所以请我帮帮忙,为你找一点事做。想要找什么方面的工作呢?”
程姜沉默着想了想。
在飞机上他就做过一回噩梦,一想到要平白无故地住在别的什么人家里就觉得难受。依靠一个他从未谋面的人,他心里是不愿意过度依靠程月故和她的新家的。
但他知道自己决计不能因为可笑的自尊而推拒,于是沉下心来仔细思考。
出于对于冷湾内外迥然不同的认知,他对自己寻找工作的事情也趋向于不乐观,但他小心地没让这种不安漏出来。直觉告诉他外面的工作类型比他能想象得到的多得多,大多也无法让他胜任。
“我英文很好。”他最后斟酌着回答。
“英语?”沈霁青似乎愣了一下,“也是。冷湾那边是说英文的,是吧?”
“我是学英文的。我在剧场工作,偶尔会……写一点东西。”
“小说?”对方问,“剧本?诗歌?”
“都有一点。”
程姜突然觉得房间里还是有点冷,于是再次伸出手去,在黑暗里查看了一下莘西娅的体表温度。对话停顿了一小会儿,正当程姜正在心里计算她大概还有多久该再喝一次奶的时候,沈霁青突然道:
“我一直很敬佩文学爱好者。文字,语言,对我来说太复杂了。”
程姜想说他不是什么爱好者。他还想说些别的,例如他做得不好,也不喜欢,但终究没有出口。他改为问:
“给我找工作的事,会很麻烦你吗?”
“不会,当然不会。”
随后沈霁青开始进入一点细节。他问他有没有什么偏好,还是任何英文相关的工作都可以。程姜答了,他思索片刻,突然又问起他的中文。他说假如他没有记错,一个同事的堂姐在一家有外语刊的杂志社里工作,可能可以推荐程姜去那里面试。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但作为起始点还是可以的。
杂志社能提供的职位似乎是翻译,从中文翻译到英文。沈霁青说假如他能行,除了杂志社外或许还能自己从网站上替人翻译文件。
沈霁青的声音平稳而友善,简直不像是程姜印象里活生生的人。
“有过类似的经验吗?”他问。
“我可以试试。”程姜说。
他话是肯定句,尾音却虚飘飘地起来了,不确定似的悬浮在空中,好像彷徨地要问什么人。他在空中张望了片刻,急切地试图借助一点其他东西下来,便仓促地反问沈霁青:
“你呢?你是学什么的?”
沈霁青是学化学的。
“化学……工作起来,是做什么?”
沈霁青说做什么的都有。例如他,他的职位叫做磁微粒化学发光全自动设备工程师。程姜一愣,连名字都记不全,便没有细问下去是做什么。
“为什么选择学这个?”
关于他的焦虑,沈霁青很可能已经听出来了。好像知道程姜听另一个人不断地讲话能稍稍安心,他这回讲了长长的、内容甚至非常私人化的一段内容。
“我是为了跟我……父亲对着干。他人算不得多坏,但我们处的不好。非常不好,到现在也是。不过程阿姨对我一直很好。他是自己创业开公司的,提过让我去学商,我就去选离得最远的东西去学,所以偷偷去报了另一所大学的化学作为第一志愿。他气得像一只马蜂,差点没把我打死——但是他也奈何不了我什么,我也没还手。”
“就为了不学商而学化学?”程姜问。
“我没什么喜好,什么都行。我化学成绩不错,想想也挺好的。”
什么都行,程姜想。“那你喜不喜欢化学?”
“不喜欢。但有多少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呢?”沈霁青叹了口气,“我听你的语气,也不喜欢英文。是吧,不喜欢?”
“不喜欢。”程姜小声说。
他听见了对方无声笑起来时的气音。
*
程姜本来是不喜欢和别人来回来去地说话的,但放在此时,却对这样的小对话有了一种道不明的依赖。他的手指在被单上游走,碰到了一块小小的凸起。是不同于被单的触感,沈霁青睡衣上的布料。
他把它轻轻地攥住。
明明认识沈霁青还不到八个小时,却会一反常态地在黑夜里攥住一个陌生人的衣角。黑暗能给人带来奇异的幻觉,回忆与幻想被不断扭曲放大至巅峰,于是一些其他内容趁虚而入了。他静静地躺着,抓住那片衣角。缝隙在今晚膨胀,又会在几小时后收缩。他想等到天亮,等新的一年开始,等这些胡思乱想会褪去,他就能算是真正地重生,变成一个新的人。
会有新的生活。
会建立新的联系。
他枕在柔软的枕头中,有心再这样多待一小会儿,但到底没有如愿以偿。忽然客厅里发出扑的一声响,随后外面一片敞亮。沈霁青陷在黑暗里的轮廓忽然重新清晰起来,他站起身,轻快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来电了。”他说,“这回还挺快。”
那块衣角从程姜指甲底下滑了出去,好像有什么已经结束了。
*
沈霁青这回彻底走了。走廊里的灯被全部关上,程姜听着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他自己生病了一样躺在床上,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就摸索着把婴儿抱到怀里来。不喜欢文字,这是实话;但有写作的习惯,同样是实话。
他抱着她坐起来,侧过身,踩在地板上。
随身的包里应当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是他在飞机上写下来的。他怕开灯会惊动沈霁青,便拉开了窗帘,对着月光举着纸页,呆呆地看上面歪歪扭扭的中文字。月光太暗了,纸上的内容仍然不清晰,只能凭记忆看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段没头没尾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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