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那时候就有继母了?我还以为我妈妈是……”他停在这里,忽然想起小区里曾经听到的人名“小婵”。他想了想下面的话该怎么说,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知道沈霁青明白他的意思。
“啊,确实不是。他这方面不太顺利,结了又离,离了又结,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后来不幸又恢复了单身,才和你妈妈结的婚。”
“离了两次婚吗?” 程姜问完才觉得自己在沈霁青生日当天和他一起讨论其父亲的婚姻八卦似乎不太好,但鉴于当事人兴致勃勃以及话题已经进行至此,只好继续。
沈霁青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倒没有。他的第二任妻子后来去世了。”
程姜最近有点听不得“死”字。虽然已经掩饰好了猫老头的来访给他带来的冲击,这时候又被二次冲击,只觉得胸口里咯噔一声响。他扶着头小心地观察沈霁青的表情,虽然没有看见什么明显的伤心难过的神色,还是礼节性地说:
“我很遗憾。”
“不用。”沈霁青很坦然地说,“其实也没多久,就在……就在和你妈妈结婚两个月前。她生病了好多年,最后几乎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出现,我父亲在外面找人有好几年了,你妈妈当时说不定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她本来就全身是病,又没有好好保养,发病发得急,没能抢救过来。她活着的时候和我关系也不好,大概因为生病吧,所以有点阴郁。起初我们还相处得挺融洽的,但是之后……就不一样了。有一段时间我们整个家都非常混乱。她死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特别伤心,因为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也不喜欢她。只是话说回来……她不管怎样也没有坏到要去死的地步。”
沈霁青这时候脸上才出现了一点怅然的表情。
“算了,”他顿了顿,重整话题,“今天又不是清明节,咱们还是来谈论一点令人高兴的事情吧。”
☆、chapter 50
那晚他们随意谈话直到九点沈霁青准备去洗漱睡觉。
“这是我对我的生日奖励,”他说,“你知道吗,一个人每天睡六小时和睡八小时是完全不一样的,生命科学报上面登过。如果一个人每天睡六小时,他会显得特别憔悴,所以当情况允许的时候,我们一定要能够睡足八小时。”
每天勉勉强强能凑足六小时的程姜表示支持他的观点。
“你不把这个拿上去了吗?”沈霁青上楼的时候他看见桌子上孤零零的玻璃人,便想起来问。后者停了下来,从栏杆后面探出头,问程姜说:
“你喜欢它吗?”
“啊?”
“你喜欢吗?”
程姜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那它现在是你的了。” 沈霁青狡黠地笑出八颗小白牙,随后扭头就走。
“给我?这不是你的生日纪念吗?”程姜追到楼梯下面喊。
“而现在我要把他的快乐和好运传给你。”沈霁青此时已经上到了二楼,回头俯视他,“惊喜不惊喜,激动不激动?”
程姜无奈道:“好不容易买回来的东西,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你不一样。”沈霁青冲他做了个鬼脸,“那什么,要好好保留哦。”
最后他不等程姜想明白“不一样”究竟是什么意思,就一溜烟跑了。
*
程姜的桌子上一左一右摆了两个小摆件,一边是山妖,一边是尖帽小人,都是沈霁青送给他的。无事的时候,他喜欢看着它们发一会儿呆,然后打开自己的电脑文档,继续往下构思他写了两年多都没能写完的短篇小说。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偶尔感觉自己内心是安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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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黛安娜想。她一面想要冲出去将行凶者直接赶出门去,又心悸着不愿自己主动去面对他,于是踌躇在关着门的卧室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沉甸甸压在她肩头,令她几乎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让油灯的灯光代替她不安地上下窜跳。她握紧了长柄扫帚的双手难以控制地颤抖。
脚步声在房间外旋转,对方大概在四处搜寻自己的受害者,所及之处全是噼啪的翻找声。黛安娜忽然想起房间门是没有锁的,于是赶快跑上前去,一只手仍然举着扫帚,一只手大力拖动一只椅子,想要从里面挡住门。椅子脚划过地面,发出长长的嘶哑声,她惊惧地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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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你这周还来看彩排吗?”
“我来。”
“好极了!这周我们该排窗户下的那场生离死别了,就是你写的那场。”
“那场!不是说过了吗,那是我和我朋友一起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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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脚步声顿了顿,随后清晰急切起来。听到了房间里声响的行凶者在往她的房间赶来。她深吸一口气,不顾可能发出的声响继续大力拉动椅子,堪堪抵住了门口。与此同时,门被疯狂地向里推着,猛力之下让椅子向前移动了一截,露出门外人的一只眼睛。一只凶狠的,布满血丝的,可怕的女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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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百叶窗投下巨大的黑色影子,笨重的台式机开了三次机才没有卡顿地顺利打开,迟钝地读取U盘里的内容。
“项目背景:来自统计局数据显示……”
文档隔壁是他一个月前下载好的《安徒生计划》,到现在还没有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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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眼睛只闪现了几次,因为黛安娜在惊慌下尽全身力气拼命抵住门,将缝隙狠狠合上了。然而疯女人的力气出奇地大,他们拉锯了几次,椅子终于被撞开,后仰着倒在地上。女人也因为惯性扑了下来,手臂上挨了黛安娜的扫帚一下,门在她们身后被猛力摔上了。黛安娜后退几步,又抄起了凳子,在女人凶狠地喘着气爬起来的时候向她砸去,没有砸准。疯子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掀倒台灯站了起来,手里明晃晃拎着一把明显是从厨房顺出来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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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的裙子是她妈妈给她做的。” 莘西娅说。
“是吗?——不要坐在座位上扭头,亲爱的。这样很危险。你看着前面说话我也能听清楚。”
“我妈妈有给我做过裙子吗?”
“……没有。但是如果你想要,我有机会可以给你试着做一条。”
“香香妈妈还给她烤蛋糕。”
“我们周末就可以烤。”
“我想让妈妈和你一起烤。还有波波,你们三个一起烤蛋糕。”
程姜平稳地骑过一个下坡,让女孩一如既往地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她再一次微微仰起脸来,眼睛里是天空的颜色。
“只有我们不行吗?”他艰难地问,女儿若有所思。
“没有妈妈?”莘西娅问。
“没有妈妈。”程姜回答。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胃肠,将它们拧扭成扭曲的形状,令他难以呼吸。
“对不起。”他微不可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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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她神志清醒,动作敏捷,又有趁手的防身的工具,完全可以轻易将疯子打晕制服,但她一听到砸门的声音就慌了神,吓得四肢僵硬,只想着逃跑。她三步两步跳上床,反手将凳子打碎了窗玻璃,又顾不上漂亮脸庞上被玻璃划出的细小伤口,连滚带爬地从一层的窗口跳了下去,扑进窗户外凄凉的月影里。她在屋里已经提前穿好了鞋,现在全然拔足狂奔,只等着跑到人多些的广场上去请求救援。
她听见疯子在屋里怒骂了几句,也跟着她跳了出来,后面很快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追逐声。黑色的树枝对她伸出手来阻挡,脚下不断踢起小石块与散落的枝叶,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往树林的方向奔跑。她急促地穿梭在林中,几次磕磕绊绊险些摔倒。她听见黑暗里自己恐惧绝望的喘气声,忽然眼前一片波光粼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到了湖边。没有武器,孤身一人,在一个手持凶器疯女人的追逐下跑到了湖边,正如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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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西娅头上带了一只浅蓝色小发夹,形状是细细长长的一个抽象蝴蝶结。沈霁青解释说这是他用饭卡里剩下的钱从单位的商店换的,他们的饭卡每月由单位统一充费,如果用不完的话每个月也得清零。他还说这种塑料树脂质量很好,等莘西娅长大了也能戴。
但只有他知道这是莘西娅最常用的发夹。
他仔细拿起来看过了,形状,纹理,都一模一样。那段时间她不怎么捯饬自己的头发,就常常只用这个发夹去把额前的头发夹起来,即使这样也看起来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