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终于亮了,于是他们开始向前走。
为了方便沈霁青拿行李箱,程姜又把伞接了过来,举得高高的。
他们两人从马路牙子上下来。他注意到因为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水,所以程姜踮着脚一跳一跳地走,即使这样走和给沈霁青打伞是同一个用处——他跑过来的时候鞋早就湿透了。
他们又走了两三步,头顶是开始转而稀稀拉拉的网状的雨,而他们是网里的两只虫。沈霁青说:
“你知道吗,如果换一个人看见你现在这样子,肯定猜不出你其实既穿了雨衣也打了伞。你带伞出来是干什么用的?”
“你更胜一筹。”程姜温声说,“没打伞也不知道走快点儿,结果还在绿灯前面傻站着。”
沈霁青闷声笑起来。两个人此前其实很少互相说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我很高兴你能来。”他重复了一次。
他们过了马路,进了小区后又走了一小段,他就远远看见自己家房子的窗口灯火通明地亮着灯。等程姜还是从雨衣口袋里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他一边收伞,一边感慨说:
“明明已经是早晨了,怎么天还这么暗呢?”
他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在大雨的映衬下简直是废话。但不知为何,这废话在他嘴里转了一圈,终究是没有含住,给漏了出来。这时候他注意到,程姜握着门把手的右手手腕极轻地晃了一下。
*
程姜替早就被浇了个透心凉的沈霁青拉开了门,再接过他手里的伞,在玄关地板处就地甩了甩。箱子已经被推了进来,因为也湿淋淋的,被留在了瓷砖地的玄关处没再被推进去。
“你先到楼上洗个热水澡。”他踢掉自己湿透了的帆布鞋,“别把自己整感冒了,然后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沈霁青在他身后应了一声。
程姜背对着他扯下薄薄的一层雨衣折了几下,光脚踩着拖鞋直接进了玄关隔壁的盥洗室。他用最快速度也冲了个澡,随后出来将两人湿透的鞋子一只一只拎到吹风机处,先烘了个半干。
他注意到行李箱虚虚地掩着,一转头,见到餐桌上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探头看了看,看见除了几个包好的袋子外,还立着一个戴维京人头盔的稻草头发小人,笑容夸张,鼻子比头还长。小人旁边是六个摆放随意的蓝色小纸盒子,包装考究,他拿起来一闻,里面似乎隐隐透着奶香味。
他当即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chapter 23
等沈霁青洗漱完毕并下楼吃饭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充满了融化的浓奶酪的香气。程姜正在用一只小刮刀在往热面包片上抹厚厚的一层在微波炉里烤化了的奶酪,随后把它们整洁地摆在瓷盘里。他一边做事一边往后瞥,留心他刚刚起来的小女儿爬到哪里去了。
作为热心的食客,沈霁青在等待早饭的时间里也爬到了桌子底下,试图把下面的莘西娅弄出来。
小女孩一被他碰到,就尖声号了一声,他只能遗憾地收回手,重新坐在椅子上。
奶酪面包片已经上了桌。
桌子上其他零碎都被转移到了五斗柜上,于是程姜小心地把两杯牛奶和一只大圆盘摆在桌子中央,位置对称,分别与桌子左右两侧的距离相等。盘子里所有面包都被切成了小手指长度的正方形小片,每两片里面夹着已经半凝固了的,几毫米高的褐色奶酪。程姜有时候喜欢在吃食的造型上进行一点无关紧要的小设计,“来弥补其他方面的不足”。
沈霁青注意到盘子是家里以前没有的:这是一个波浪边大圆盘,周围一圈还绘着草绿藤条与橘粉色浆果,倒是很有田园气息。他擦了擦手,从边缘拿起一块面包,先闻了闻。
“盘子是新买的?”
“是啊,”程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两周摔了不少东西。”
这时候他已经把女儿抱到自己膝盖上,习惯性地让她玩“骑马”。小女孩似乎对盘子里的东西很感兴趣,但程姜说:
“不可以,会出消化问题的。”
他又说:
“你还认识他吗?看这里。还认识吗?”
莘西娅扭过头看了沈霁青一眼就转回去,过了一小会儿又回头,似乎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得给她点时间回想回想。”程姜有点抱歉地说。
“没事儿。”沈霁青回答,同时一口咬掉了半个迷你小面包。他嚼了一会儿,又把剩下半个扔进了嘴里。随后他向盘子里的其他面包进攻。
程姜先端起牛奶喝了一口,问:
“奶酪怎么样?”
“很好。非常非常好。”沈霁青说,此时第二个面包已经消失在他牙齿之间。盘子里堆着有二十几个小夹心面包,他们两个完全够吃。事实上,他们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餐桌上所有可以吃的东西。
“我死而无憾了。”他最后心满意足地说。
对面程姜为这不怎么吉利的话隐晦地瞪了他一眼。
*
早饭后,程姜才受宠若惊地发现沈霁青又给他们买了礼物。
那些桌子上大大小小的包裹中有一半是给他和莘西娅的伴手礼(另一半是给他自己没能去挪威的同事和他父母的)。
莘西娅太小,还无法欣赏艺术,于是程姜被指定成稻草头发长鼻子小孩的拥有者。
沈霁青兴致很高,甚至还长篇大论了一番,要给程姜普及山妖摆件的来龙去脉。他从比较正常的“几百甚至上千年前,在挪威的森林地区与海湾里住着的并不是现在的现代挪威人,而是一群原住民”开始,随后事无巨细但还贴合话题地讲到“山妖喜爱喝粥,其鼻子就是用以搅拌” 和 “挪威人会在圣诞佳节之时在门口放一大碗粥”。在程姜阻止他之前,话题已经偏离至“我觉得山妖可能喜欢香菇鸡丝粥,但是你觉得他们住在森林里能抓到鸡吗”的地步。最后他终于成功带回了话题,以告知说山妖寓意幸福喜乐来结束他的演说。
随后演说家给他的听众展示其他礼物。包好的袋子里还有一些羊毛制品,因为沈霁青说挪威的羊毛工艺很是有名。他给莘西娅买了一件小毛衣,因为不知道尺寸,所以买大了一点儿,等她长大一些就可以穿。
他也不知道程姜平时穿的衣服尺寸,所以给他买了六双一模一样的深蓝色羊毛袜子。
“六六大顺嘛。”他解释说。
大概真有这么一点意思,因为当他们吃早饭的时候雨已经渐小,而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程姜前一天查看过天气预报,说是今天下午还会再下一场,因此决定今天改为早上带莘西娅出门。
他本来想问问沈霁青,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出去转转。莘西娅已经把他给彻底忘记了,感情需要重新培养,但对方委婉谢绝了。沈霁青需要回房间补觉,程姜回想起自己年初从冷湾搭飞机来的时候如何精疲力尽,也不再要求。
十分钟后他们出门,按既定线路绕小区三分之二周,途中程姜再一次习惯性地参观红砖建筑里的“废墟花园”。
也许有人在里面特意栽了种,因为在这一小段时间里空地中已经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花卉,其中一些的花茎很长,远远望去几乎看不见底下的地衣。
程姜把婴儿推车推到花园旁边,往里面仔细看了看。
他忽然又想起沈霁青说过的“家里缺少生命力”。此时见到种在公共地区,无法进行常规呵护的花都长得如此葱郁,他心里又一次萌生了试着种花的跃跃欲试感。他蹲下来,掐了一朵他觉得很好看的紫蕊小蓝花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花很眼熟,但他既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不管用什么办法,如果我能让房子里开出一朵花来,程姜想,他会很高兴吧?他转来转去地看那朵花,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对他来说很陌生的兴奋感。在冷湾,他很少因为什么而兴奋,但近期这种感觉开始频繁出现了。关于精打细算好时间来出门接人,关于精心准备早餐,关于种花,似乎都和沈霁青有关。
微风吹过来,打在脸上很舒服。
他抬头看向红墙的楼顶,感到那里已经被烈日镀了一层金光。
*
在植物茂盛的季节,程姜保留了参观各家院子的行程。在一排院子中,他尤其喜欢去猫老头家的院子前面。这主要是由于两点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