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和一个人告别的。”邱临将琴架在肩头,寒意刺骨,他脸上的笑意却很温暖。
前奏的几个音符并不准。
“既然你不想说再见……”邱临重头再来,“那就由我来说。”
暗处传来的钢琴的合奏。
邱临热热烈烈的目光终于与封凯汇聚在了一起,他耳畔弥漫起呼啸的风雪,很快又转变成滂湃的海浪,最后是万物燃烧殆尽前最后的嘶吼。
他把对封凯的爱燃尽了。
这首曲子很短,只有两分钟多一点,邱临也没有故意重复某一段节奏,拉完,潇洒地放下小提琴,从封凯的桌边目不斜视地走过。
“封凯。”他勾起唇角,“再见。”
邱临说到做到,这声再见一定要由他来说。
夜晚的街道冷清又萧条,邱临穿过马路扶起自己的自行车,抬头时看见了咖啡厅门口多出的人影和那一点微弱的火苗。
他在心底哀嚎,抓着车把的手猛地攥紧——封凯,如果你还爱我,就千万别挽留。
可封凯把烟扔了,抬腿往路这一侧走。
路灯把男人的脸一点一点照亮,邱临移不开视线,脸颊被寒风吹得麻木,他控制不了神情,似哭似笑地等着对方的靠近。
每次和封凯见面,都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刻。
该说些什么?邱临陡然紧张起来,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甚至还在打颤,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当初分手的理由,也不是耀武扬威地成为那个甩掉封凯的人,他的自尊,他的骄傲和他赖以生存的面具在这个男人面前分崩离析。
封凯只要站在那里,他就是他,毫无保留的一个他。
风忽然静止了,女人从店里追出来,拉住了封凯的手臂。邱临眼睁睁地看着男人重新退回暗处,而他的伪装重新回到身体里,寒风重又呼啸,指示灯光一刻不歇地闪烁。
可以了。邱临在心里提醒自己,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
但是那个女人单独走出来,在路灯下看了看,邱临回头瞄了一眼,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不过他不能在意,也不敢在意。
自从遇见酒鬼以后,邱临就不住校了,他把山地车扔在车库门口,没看见他爸的车,而他母亲的车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一个人存在的痕迹轻而易举地被灰烬掩盖了。
家里没有人,邱临习以为常,他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冲进厨房找吃的,无意间看见餐桌上摊开的资料。
他的父亲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事业有成。
病例上的照片格外眼熟,邱临“啪”地打开一罐可乐,冰冷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但他毫无察觉,因为和封凯约会的女人就是她。
“轻度抑郁……”邱临站在桌前蹙眉读着病例,“自主创业,主营室内设计……”
又是一个和她母亲一样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他把病例扔回桌上,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但是鬼使神差的,邱临又绕回去把病例折好塞进口袋。门锁咔擦转动了一下。他愣了愣,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才十点,他父亲一般不会这么早回家。
玄关的灯光亮了起来,他爸从暖光里从走出,见到他也愣了愣。
父子俩像陌生人一样,互相寒暄。
“我还有点事。”他爸拿起桌上的病例,“忘记带东西了。”
邱临不置可否,喝了一口可乐。
“最近……缺不缺钱?”离开前,他爸犹豫着转头,生涩地表达父爱,“我往卡里再打点?”
邱临脸上的笑容很浅:“谢谢爸。”然而这丝笑容在门锁落下的瞬间扭曲,裤子口袋里的病例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邱临的父母都是事业有成的典型,当年他母亲因为设计作品获奖出名,用奖金帮他父亲开了一家私人诊所,后来两人的事业蒸蒸日上,再也无暇顾及儿子,家庭的温暖被银行卡里的现金取代,直到他母亲病倒在岗位上,突发脑淤血,全身瘫痪,父子俩时才有机会坐在一起,然而早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邱临在近乎病态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唯一遇见的温暖就是封凯,又或者说他愿意为之燃烧的只有封凯。
他母亲晕倒的时候,封凯刚好路过,迅速将人送进医院,据医生描述,如果不是就医及时,邱临的母亲很可能救不回来。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亲近封凯。封凯是个很奇怪的人,话不多,经常邱临说十句他不会回应一句,但每次邱临打电话,他手头没有工作时都会迅速接起,就像是成天什么都不干,专门等他一样。
邱临在某个繁星璀璨的夜晚表白,说完也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封凯就算不接受,也会一直在他身边。
这种信心源于封凯看他的眼神,一开始邱临以为那是燃烧殆尽的火焰,被吞噬以后才明白,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感情,他刚触及就被烫得体无完肤,像热滚滚的水蒸气,刺痛与酸楚紧随而来。
那时的邱临对封凯坚信不疑。
时针走向十一点,他推开卧室的门,电脑屏幕闪着蓝色的光,徐佳三分钟前发来了消息。
——还记得你在酒吧外面遇见的警察吗?他今天找到我,问了好多关于你爸的消息。
邱临把可乐放在桌边,蹙眉回复:“哪方面的消息?”
聊天框沉寂了短短几秒,徐佳的回复就出现了。
——接不接送你上学,工作忙不忙,患者的类型什么的……我回答了前两个,后面那个真的不清楚,估计他这两天会去找你。
邱临靠在椅背里揉了揉眉心,重新回到客厅,继而想起病例被他父亲拿走了,好在他口袋里还有一张。
他父亲的患者很多都是四五十岁的妇女,大部分是他母亲的同事,经常为了设计稿操劳过度,心里压力也比寻常人大些,这些人因为他母亲的缘故,选择来他父亲的私人诊所接受心理治疗,有些情况严重的甚至会服药。
邱临的手机忽然响了。
“徐佳?”他接了,“有什么事儿吗?”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徐佳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在拼命翻找什么东西,“阿姨刚生病的时候,也有一个警察来问我你父亲的情况,还给我留了电话……啊找到了。”
邱临的血液冻住了,手里的易拉罐跌落在地上,褐色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像干涸的血迹。
那是封凯以前的号码。
封凯接近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
第3章
过完年,高三学生进入最紧张的一个学期,邱临的成绩不错,依旧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上气,好在他的分数与年纪排名又回到了以前的水平,班主任在开学前特地打电话与他深谈了一次。
意思就是他这个状态要好好保持,争取高考时超常发挥。
邱临说好,继而费力地从床下掏出厚厚一沓病例。
他父亲不在家,卧室门上挂着的福字微微摇晃,邱临翻看着泛黄的病例,愈发确定封凯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为了调查他的父亲。
这些病例粗略看时没有任何问题,可细看起来,病人的病情与职业都近乎是一样的,和她母亲一般无二。所以封凯对他的感情……邱临不敢往下想下去了,慌慌张张地把病例重新塞回床下,手上沾满了尘封的灰烬。
他的父亲依旧每天凌晨三点回家,坐在客厅里看半个小时的晚间新闻,然后洗漱睡觉,以前邱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医院加班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自从出了病例的事,他开始反复咀嚼父亲身上怪异的细节。
难道父亲对病人使用了违禁药物?邱临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封凯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
封凯,封凯……一提到这个名字,他就开始头疼。封凯的气息,怀抱的温度,习惯性的语气,甚至是任何一丝细小的动作都被邱临反复回味着,他心底的爱死灰复燃,像病入膏肓的疯子,痴心妄想封凯还会回来。
如果警察还在调查他的父亲,封凯肯定就在他身边。
邱临从床上爬起来,拉开抽屉找到那张被他藏起来的病例,照片上的女人眉目清秀,和封凯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就是碍眼。
他想像以前那样,从封凯身后抱住对方的腰,想听封凯无奈地叫他的名字,想搂着封凯的脖子放肆地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