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然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韩以诚不再自残,但以此为代价,他现在基本上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只有不停地跟他聊天劝导说教,才能给他带来一点点心态上微乎其微的好转。
韩以诚不得不开始长时间请病假,推掉了手上好几个项目,最后接到了人事部电话,从下个月起,走大病休假程序,复工前只保留最少的基础工资。
李然又带着他去钱主任那里做了一次心理疏导,回来之后韩以诚好转了两天,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钱主任建议李然考虑让韩以诚住院,但韩以诚本身对住院这个概念非常抗拒,几乎是李然提一次,他就崩溃一次。
后来李然也不敢跟他再说这个提议,只是每天监督他吃药,然后尽可能早点下课回来陪着他说话,一遍一遍的试图把他从那个死循环中往外带。
和抑郁病人聊天,对于像李然这样的正常人来说,非常耗费心力。大多数时候跟韩以诚完全没有道理可讲,无论李然跟他重复多少遍“你很好,现在只是治疗的一部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真的很爱你。”最终,韩以诚还是会得出“是我自作自受,我拖累所有人,我不配好起来”的结论。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李然还可以忍受,但当这样的对话要发生几十次,并且一刻不停时,李然也开始变得异常烦躁。终于有一天,李然在白天办理了两个退课手续后,强压着怒火回到家里,看到韩以诚又在一动不动的站在窗户前面,盯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空发呆。
今天楼上的一家似乎在吵架,争执不断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下来,更加剧房间低沉的气氛。李然身心俱疲,把买的饭扔在桌子上喊韩以诚过来吃晚饭,韩以诚坐在椅子上,吃了两口,闷闷的说:“以后不用给我买了。”
“怎么了?这家店你不喜欢?今天先凑合凑合吧,我明天去我妈那边带点她炖的汤回来。”
“阿姨知道我这样,还会让你跟我住一起吗?”
“有什么会不会的,我自己妈我最清楚,”李然听着他这话心里不舒服,声调不自觉的扬起来几分,“你别想那么多就行。”
“拖累别人,不会才是正常的。”
李然听韩以诚这么说,压抑了很久的火一下子就冒出来,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把筷子摔到一边,质问韩以诚:“所以你跟我说这个什么意思?想让我走?不想跟我在一块了?”
韩以诚没接话,底下头沉默着。
“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我跟你说话呢?嗯?”李然火气上来了,声音越来越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怪你生病!我想跟你一起!治好病之后在一起!我知道你爱你姐姐,也很爱你的父母,可是他们都已经离开你了不是吗?你为什么就非要用以前的事情来惩罚自己呢?”
“你很爱他们,所以他们出事你就惩罚自己,可是我也很爱你啊,你这样做对我公平吗?你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还要让我难过呢!”
李然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他声音太大了,或许穿透天花板传到了楼上,楼上原本吵闹的夫妻都因为这惊天动地的声响停下来,一时间整个客厅都静的吓人,李然也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缓缓滑坐回椅子上。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对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然听到韩以诚说:“我不想让你难过。”
“我们要不分开吧。”韩以诚又说。
“你说什么?”李然不可置信的瞪着他问。
“我们分开吧。”
李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样泄气的同时,还能如此怒火中烧的,他怒极反笑,冷哼了一声之后说:“是该分开一会儿了,我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臭脸。”
韩以诚没料到李然会这样说,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一把钝刀挫开了,偏偏还给伤口处打满了麻醉药,连疼痛都不被允许。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去衣架子上面取衣服披上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李然一把推回来。
“你他妈就这样想去哪儿?你还病着呢你知道吗?”
撂下这两句话,李然连衣服也没穿,“咣”的一声摔上门出去了。等他走到单元门口,才发现外面飘起了雪花,这时候李然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卫衣就跑出来了。他快步跑到小超市买了一包烟,又跑回单元门口,开始一根一根的抽烟。
抽完第一根,李然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了,再怎么说韩以诚也是病人,自己刚才的行为不但没有帮上他,反而在继续伤害他。
抽完第三根,李然想回去看看了,他回忆起自己上次发火,也是这样扔下韩以诚走掉,回来时候那个人被噩梦魇的满身大汗,看自己的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第四根烟李然没能抽完,他就把剩了大半截的烟头按灭在门口处的垃圾箱上,快步走回楼里。连电梯也等不急,李然直接爬了五层楼,气喘吁吁地用钥匙开开门。
韩以诚还坐站在李然走时候的那个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化,他看到李然回来了,眼眶开始泛红,数周以来失焦空洞的瞳孔渐渐找回来几分明亮。
“对不起。”韩以诚说,“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
李然呼吸一滞,恨不得冲回一小时前给自己一个嘴巴。
“你怎么跟我说话都行,是我不该大嚷大叫,”李然哑着嗓子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骂自己也行,骂我也行,自暴自弃也行,说自己不想治了也行,但唯独别跟我说分手。”
韩以诚喉咙哽了一下,他和李然两个人都站在客厅里,离得不远,却依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李然又重复了一遍:“说什么我都不怪你,但唯独别跟我说分手,算我求你了。”
“好。”
听到韩以诚这声答复,李然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才落了地。他实在是太累了,前天晚上没睡好,白天上了三个班的课,晚上又闹了这么一出。之前李然一直憋着一股邪火,支撑着他像机器一样运转着,现在猛地发泄完,竟然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韩以诚看到李然这样,默默坐到他身边,好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往李然这边靠了几分,李然顺势把头往他肩膀上面一歪,昏睡过去。
直到午夜时分,李然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问了一句:“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韩以诚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今天是我生日。”
“嗯,还好没睡过,”李然掏了掏兜,从裤兜里翻出自己放了一天的牵牛花种子,递给韩以诚。
“生日快乐。”
屋里没开灯,韩以诚只能借着月光接过那个小塑料袋,他把那一袋种子捧在手里,细细看了很久。
终于,李然听到韩以诚传来一声抽噎,即使声音非常小,李然也听清楚了,韩以诚像这世界万千个伤心人那样,发出一声有声音的哭泣。
“送我去住院吧。”他说。
第58章 家人
住院手续是钱主任帮着李然和韩以诚一起跑下来的,最终韩以诚被安排到一间双人病房,跟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住到一块成为病友。后来从护士嘴里得知,这个大哥姓刘,具体名字不知道,韩以诚和李然就跟护士小姐姐一样,管他叫刘哥。
出乎李然意料的,精神科住院病房条件很不错,屋子是南北朝向的,一开窗户就面对着医院外面的后花园,虽说冬天外面植物都凋敝了没什么柳叶常青,但总有一群子麻雀在那里叽叽喳喳,给屋里平添了许多人气。
医院里面暖气开得很足,墙板上还挂着个小电视,上面积了一层薄灰,一看就是被冷落了许久。刘哥显然对看电视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他床头叠了厚厚的一摞书,扫过去多半都是什么佛法佛理。
于是韩以诚在这里开启了简单而规律的住院生活,白天有任务就去做治疗,没任务就回来在病房里坐着发呆,有时还会去参加同楼层病友一起上的团体小课。他还是偶尔会崩溃,但再也没和李然提出过要分手,闹得最厉害的状况就是不让李然来看他,自己掐算着李然该来的时间躲到别人病房里,最后被护士找到好一顿开导劝说。
李然尽量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后来舞室的寒假班开课了,他实在是忙不过来,愧疚的跟韩以诚解释了老半天,换来对方一句:“你不用老过来,我自己有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