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抹温存+番外(4)
一本很好的书会让人产生无数联想。纪时因说:“其实放在其他地方也是,世界上很多东西的存在都没有为什么。”
他说完又隐隐觉得尴尬。由于职业病的缘故,他回答这种问题就像是在做阅读理解,其实这样很没意思。
闻骋却安静地听着,露出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情。
闻骋的父母六点多才到家,钟点工按吩咐准备了格外丰盛的食物,一顿晚饭用得主客尽欢。大老板似乎很满意这个语文家教,饭后主动请求送纪时因回家。
纪时因婉拒了他的好意,结果临出门时,身后跟了个死缠烂打非要送他到地铁站的闻骋。
雪停了。别墅门前的雪已经被扫净,只留下一方天地里清冽的空气。
纪时因走出门收获满腔清爽,冬日傍晚黑透的天幕下,心情难得变得开阔起来。
他深深呼吸,转过头,发现闻骋正专注地望向他。
冬季天黑得早,加上下雪,路灯早早就亮了起来。橘黄色的光芒映在闻骋瞳孔中央,像两簇明灭的火。
纪时因冷不防撞见这样一双眼睛,陡然心空,闻骋便在这片刻中转过了头。
看什么?纪时因想问,却没问出口。
明明刚才要求要送纪老师到地铁站时闹腾得不行,此刻闻骋却没了言语,安静地在纪时因身边走着。
二人一路无话。地铁站灯火通明,纪时因同他告别。
“路上小心。”闻骋说。
纪时因应下,转身独自朝地铁站走,忽然听到闻骋叫他的名字。
他转身看,闻骋站在原地看着他。
“纪老师。”呼出的白气模糊了闻骋的脸,可火苗依旧在他眼里闪烁着,“下次出来前戴个围巾吧。外面这么冷,你耳朵都冻红了。”
回忆播放到此,戛然而止。
纪时因抽回思绪。手机已经暗了下去。他解锁屏幕,上面闻骋的头像闪动,新送达的消息是两张新的照片。
附带的文字写着:纪老师,你看,海鸥。
第4章
海鸥的照片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纪时因裹着满腔混乱思绪躺好,闭上眼睛就是光怪陆离的梦。
他睡眠浅,常做梦,但也鲜少度过如此混乱的一晚。
他反复梦见同样的画面,有时候四周都是昏暗的,像黑漆漆的山洞,纪时因是快冻死的人。他竭力地接近火源,想要觅得一点温度,却发现那是闻骋眼睛里的火。
纪时因惊醒复睡,又见到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父母,浏览庸庸碌碌的三十年人生,所有片段迅速掠过,苍白的生命没有任何事情值得被记住。最后他在梦中睁开眼睛,看到闻骋一步步从雪中走来,对他说,“纪老师,下雪了。”
在这一晚之前,他从未想过那天的画面竟会给他留下这样深的记忆。
闻骋和现实里一样不怎么客气,抓过纪时因的手要给他暖手。门廊外雪愈下愈大,少年的手温热得恰到好处。焐着焐着,纪时因忽然听到他问:“纪老师,这是什么?”
他迟钝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被平摊在闻骋宽大的手掌上,十指鲜妍。
纪时因心跳骤停,慌慌张张地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闻骋牢牢扣住。
闻骋注视着他,一双眼冰冷又炙热,像极了阻拦他离开的那一天,令纪时因感到畏惧。
他捧着纪时因的手,视线牢牢将人锁住,一字一句道:“纪老师,不要走。”
纪时因醒时,带着一身冷汗。他反反复复看自己的手,感到万分惊恐。
当闻骋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纪时因只装作没有看见。
在那晚的梦过后,他开始变得心虚,也隐隐觉得害怕。
闻骋并没有恶意,可是纪时因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学生。只与他相识不过一两周,就已经放肆地侵占了他的梦,成为对他道德的最高审判官。
他不能让闻骋发现这件事情。自从他纵容自己的怪癖以后,隐藏已经变成了习惯,但越紧张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纪时因减少了回复信息的频率。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一周,但闻骋的热情始终不见消减,反而因为觉得不好意思,纪时因的回复愈发频繁起来。
纪时因没有朋友,独来独往惯了,常年和人们保持着适当的社交距离。从来没有人这样连续不断的发给他消息,说一些没有实际意义却带着温度的话。
闻骋不是会缺朋友的人,所以纪时因想不出他这样做的任何理由。
隔着屏幕能够幻想出千百种可能性,纪时因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揣度对方的心思,如果闻骋真的想要和自己成为亲密的朋友,自己又哪里有吸引他的资本?
少年的心思最猜不透,世界上很多东西的存在都没有为什么,但扪心自问,纪时因依旧无法相信没来由的善意,也从没有被人青睐的自信。
他不敢靠太近,又舍不得离太远。
闻骋的信息往往都来得相当随性,A市和他在的地方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光标闪烁起来时,常常是纪时因这里的午夜。
纪时因睡眠质量本来就差,那几天因为闻骋的信息更是睡不好。总是早早做完的工作导致他的假期清闲漫长,也不需要外出社交,所以过得昼夜颠倒也无所谓。
直到闻骋又一次在他失眠的夜晚发来消息时,纪时因回复了一句:“景色很漂亮。”
闻骋的消息回得很快,“原来老师你还没睡啊。”他说。
话里话外透着揶揄,或许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句。纪时因却忍不住胡思乱想。熬夜算是缺点吗?如果闻骋知道他到了十二点都不睡觉,会怎么想他?
生活不规律,作息混乱,还有什么?
他连忙解释:“就睡了。”
消息发送成功,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刚刚在忙工作。”
纪时因为自己拙劣的谎言而羞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但他已经说出了口。
“放假了还要忙工作到这么晚啊,好辛苦。”闻骋这样回复,又很贴心地说,“那你早点睡吧,晚安。”
纪时因不喜欢别人发语音,他回消息都用文字,也习惯于把语音转成文字再读。转换后的对话框里出现“晚安”两个字,于是他犹豫再三,点开最后那条语音。
他听到闻骋对他的谎言作出回应,说“好辛苦”,又说“晚安”。
闻骋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说晚安两个字的时候,或许不是他的本意,但明明满溢着温柔。
就像是可以包容任何事情。
除夕夜这天纪时因没什么胃口,拖到下午只空腹吃了个橘子,胃疼了一晚上。年关别人最忙碌的时候就是他最清净的时候,连日常仅有的一些社交都不再困扰他,年初一到初七他要做的事情也就只有群发短信。
纪时因没有家人,他被母亲养大,但早就已经记不请她的模样。她常常不在家,回家的时间要看几率,直到某一次离开后,她再也没有回来。
具体时间纪时因早就忘记了,初中、高中,他也不知道,好像他从生下来,他就是一个人长大。
但他记得母亲和他哭诉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也告诉他,他什么也不是。
所以关于对过年的喜好这件事,纪时因觉得很难说。同事和他抱怨年节事情太多,走亲访友事无巨细,忙得团团转时,他就只能笑笑。很难说那到底是同情还是羡慕。
八点时他打开电视拨到春晚,也不看,就是图个热闹。否则这一片居民区里只有他家里冷清得突兀。这么举国同庆阖家团圆的日子,不快乐的人大概会被视作异己抓起来。
纪时因泡了碗面端到窗边,守了半天才想起来,新闻说从今年就开始正式禁放烟花爆竹了。
纪时因郁闷地关掉电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还是走进卧室。平时常常失眠的人,在这个全国都要守夜的日子里却早早就躺到了床上。
不睡觉是孤独,睡觉也是孤独,做人为什么这么难?
天花板隐约传来人声,欢歌笑语不断。纪时因家楼上住的是四世同堂,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纪时因偷偷听着,渐渐也睡着了。
午夜的电话把他吵醒的时候,纪时因竟意外的没有半分不快。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觉得不出所料,也是往年至今的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