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抹温存+番外(12)
他会发现自己的老师不仅淫荡、丑陋,还有着难以启齿的怪癖,而且不可理喻。他应当恨透了纪时因。
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对闻骋而言是的。纪时因望着窗外发呆,怔怔想着。
错误只有一次,而一个人的人生中有那么多夜晚,忘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他又一次孤身一人了。
不过没关系,纪时因身无长物,最擅长应付的就是孤独。
时间推移,进入酷暑。天气越来越热,蝉鸣声连绵吵人。纪时因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闻骋的考试在今年下半年,等一切办理妥当,他就会离开了。
他会去一个和这里相隔着十三个小时的地方,每天清早都会有鸟儿对他歌唱。也许他会就此在那里扎根,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成熟稳重,娶妻生子,完成他理想式的人生,然后持续幸福,直至长眠。
这就是“正轨”。
更多时间被思绪填满,剪不断理还乱。期末考试结束后,纪时因向学校递交了申请。
九月份再开学的时候,他现在带的一二班就会成为毕业班。无论对于老师还是学生而言,高三都是一场严酷的消耗战。纪时因的精神状态很差,他不敢保证自己在九月份就能够缓过劲来,投入节奏紧张的复习中去。
学生们很舍不得他,好几个女孩在返校时掉了眼泪。纪时因在他们递来的本子上签好名字,恍恍然又经历一场分别。
再开学时他会去教高一,新一批学生们更加年轻,而他持续地衰老,作为教师的余生就将这样庸庸碌碌地度过。
年轻攀往高峰,苍老奔赴死亡,自然法则就是如此,没有人能够转圜时间。
其实细究起来,高三密集的教学计划有助于填满他的大脑,让他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但纪时因不能拿孩子们的高考开玩笑。
——孩子。在他这里,闻骋也是孩子。
所以他永远也不可能和一个孩子恋爱,接吻和拥抱。
纪时因觉得自己大概是全天下最狠心的成年人,有一副铁石心肠,忘记回忆就像清除垃圾那么利索,可与他想法背道而驰的是依旧根深蒂固的习惯。独自在家时,他会下意识地把空调温度调低,直到冻得连打十个喷嚏。
纪时因满屋子找纸,酸得眼泪直流。他还以为只有被人思念才会打喷嚏,原来思念一个人时也会。
又或许只是感冒,纪时因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闻骋蛮不讲理地入侵他的生活,留下了太多痕迹,在他曾经的默许下。为什么当初的自己会纵容他?
纪时因终于被自己的傲慢反噬。他本就过得了无生趣,现在更对一切兴致缺缺。指甲油曾经作为怪癖存在,是他打开某种不同生活的钥匙,现在他却避之如蛇蝎。
闻骋还在的时候,他总是贪心地算计着得失,狂热地、不择手段地想要挣脱无趣的生活,现在他却双双失去了。他毁掉了自己,还险些毁掉闻骋。
过去他以为执迷不悟的人是闻骋,原来是他自己。他以为自己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归正轨,遗忘那一段缤纷的岔路,为什么他会这么自不量力?
可纪时因同样想不明白,明明在闻骋到来之前,他同样日复一日地过着乏味地生活,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
曾经他只握紧火柴,也能靠那一点点亮过活,可大雪那一天,偏偏叫他看到了房子里的壁炉和烤鸡,偏偏让他看到了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他已经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但他不怪闻骋,闻骋只是太好了。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见过那样的好,所以起了歹心。
道理纪时因都懂,他只是容易钻牛角尖。闻骋离开的一个月后,纪时因终于放弃了自我挣扎。他承认了,然后彻彻底底地放纵,抱着某种卑鄙的心理,让所有念头野蛮生长。
他开始发疯地想念闻骋,放纵自己上瘾,超过任何酒鬼或者赌徒。
被空虚填满也是一种填满,纪时因想着。都无所谓了,哪怕只能够思念也好,他只是不想一个人。
无论是感受到快意也好、痛苦也好,都是活着。
他后悔没有留下更多与闻骋有关的东西。他们没有拍过任何一张照片,没有看过更多的电影。闻骋睡过的床褥都被他拿去洗过,一点气息也不曾留下。
能够入睡的时候,纪时因做了很多梦。有时好有时坏,但无不与闻骋有关。一个多月过去,纪时因觉得自己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但是当所有尘封的情绪都在潜意识里被唤醒时,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闻骋的脸在梦里一次次变得更清晰,眉毛、眼睛、笑容。纪时因不怎么笑,也不爱笑,但他喜欢看闻骋笑。
闻骋是他最好的学生。在所有年轻面孔里面,闻骋最特别。
纪时因开始畏惧太阳。黄昏是他唯一敢于直面的日间时刻,他站在床边,看晚霞将云层烤成不均匀的绚烂。
闻骋不是伊卡洛斯。他拥有不畏惧高温的羽翼,可以无限度地接近太阳。因为他年轻,莽撞,一腔热忱,所以敢义无反顾地抱起纪时因一起飞向高处。但他忘记了,那双翅膀不会被太阳融化,可纪时因会。
纪时因做了扑火的飞蛾,成为殉道者。朝闻道夕死可,比起无声无息地消逝,他许愿在死前见一眼太阳。
他见到了,也就无法再活下去。
太阳下的海面是深蓝色的,反映着粼粼波光,他就向下坠,落入那片光芒里。纪时因回不去陆地,也升不上高空。闻骋什么也没留下地走了,回到原本应该去的地方。造物主造出这样熠熠发光的他来,不是为了奖励闻骋,而是为了奖励世人。
而奖励都有时限,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纪时因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作息混乱,不修边幅。房间里的东西全零散地堆着,他也不再费尽心思地把指甲油藏起来。从前他不知道自己在向谁隐瞒,等到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因为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再一次见到闻骋。
A市的八月总有雨,一连下很多天。暴雨预警达到最高级的那个夜晚,有人敲响了纪时因家的门。
第14章
纪时因从少年时代就独来独往,从没有人来过他的家,除了闻骋以外。他不知道自己在期许什么,脑子里一团乱麻,理清楚利弊对错前,他已经打开了房门。
闻骋就站在他面前。他全身都湿透了,狼狈地站在门前,手上没有拿任何类似雨具的东西。
纪时因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两个月间他们没有过任何联系,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应该怎样和这个难缠的学生讲话。
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却低着头,细小的水珠坠在他的睫毛上。闻骋局促地站在门外,问:“纪老师,我可以进去吗?”
他不应该来,更不应该留下,可纪时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外面的雨下得那么大,而闻骋叫他纪老师。老师不会赶走一个浑身湿透的学生。
他侧身,让闻骋进了门,玄关的地板很快湿了一小片。纪时因找出闻骋穿过的那套睡衣,让他去洗澡,自己坐回写字台前。他草草收拾了凌乱的桌面,攥着那瓶指甲油出神。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需要把它藏起来,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纪时因很瘦,骨架纤细得支撑不起宽大的睡衣,微微弓身趴到写字台前时,脊背上肩胛骨便支棱出来,像振翅欲飞的蝶。闻骋从浴室里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纪老师,”他深呼吸,走到纪时因身旁,一眼就看到了被他攥在手里的那瓶指甲油。闻骋面色如常:“我洗好了,谢谢你。”
纪时因把刚翻出来的吹风筒塞给他,自始至终没有正视闻骋的脸:“收拾好了就回家吧。”
闻骋接过电吹风却没有动,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端倪:“纪老师,你又要赶我走吗?”
“你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纪时因耐着性子说。
“可你刚才为什么要让我进来?”闻骋提高了音量,他有些激动,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如果不行的话,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拒绝我?”
他这话能听出许多意思,每一种解读都戳着纪时因的脊梁,他避重就轻地反驳:“你刚刚浑身湿透来敲门,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在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