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舸浑身脱力,胸口剧烈起伏着,背靠山壁往下滑眼睛疼得直流泪,又不敢用满是泥灰的手去揉。
听到了想要的,姜铎同样站立在陈舸身前深沉的调息,队伍早就停下了,纷纷回头把电筒光照到他俩周围浓黑不见影的地方,笔直的光束聚拢到一起,像是架起了刀跺。
只耽误了片刻,可他们连片刻都耽误不得,姜铎却仍旧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而是抬眼瞟了瞟前方山隙尽头已经有车轴大小的光缝,又悄摸看了看正站定并随时会冲过来帮自己的林逆涛,眼底难掩心疼不忍的流光,再咬牙定神,最后又重新注目回已经半死的陈舸身上,上前蹲身扶住他往下耷的肩膀,用牙咬住手电筒吊绳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轻声质问:
“这就对了,陈主任,现在麻烦你再跟我说说,骆驼是谁?”
额间有汗却浑身冰冷,原本已经跑得发热的肢体这会儿也被吓没了温度。陈舸可以肯定这个神经病警察就是在质证,可他完全不明白在这种鬼地方,他不逃跑反倒停下来质个什么狗屁的证?!能有什么用?
虚脱且僵直无力,陈舸哆嗦着两条腿,眼镜架又卡到嘴皮上,想抬手却抬不起来了,还是姜铎帮他重新扶正,半晌才心如死灰的说:
“小姜警官,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骆驼原名卢隐舟,从来没有改过名字。早些年是省专科医院的心理咨询师,剑潭厂出事那年,他就辞了工作考进源州卫生系统,现任副处,主管你们源鹤市的传染病管控预防和心理疾病康复工作,他的资料你们到人事局组织部去查,祖上八辈子都记在档案里,但半真半假,至于他背后的那些势力,我根本说不清楚。”
山隙内安静极了,静到姜铎几乎可以听见林逆涛皮肤里鼓噪的血液被火烧起来的声音,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有人同样被推到了岩壁一侧,被人紧紧的逼迫摁压着,只是与自己不同,突然发难的林逆涛手里还架起了刀。
“你们隐瞒了我什么?!瞒了我什么?!”
尔扎都惹不吭声不辩解,只悄摸顶肘垂胯卸力,消解掉一些柴刀盛怒下的力量,虽然疑惑那小子为什么非要赶在这一刻捅破真相,但他心里并不怨恨,毕竟决定向柴刀隐瞒关键时间点,并把重新印制的放火案卷宗交给他的那一刻起,注定有朝一日,自己必须面对并承接这样的怒火。
“小涛!”
姜铎怒喝了一声,柴刀一愣,刀尖停在了尔扎都惹的脖侧。
所有人包括老虎牙尔扎都以为这个行事不着四六脑回路清奇的警察终于发完疯了,嚎出一嗓子的意思是准备接着逃命,有屁话回头问,有篓子明天再捅。
可谁也没想到,他喊完却半点要站起来的样子都没有,而是再一拍陈舸的脸,呲牙咬着电筒绳冲他比了一个二,说:
“就两件事,一是卢隐舟如何策划、操纵和指使徐老六制造林边疆家的12.04火灾案,二是2000年以后,卢隐舟在你们这个走私毒品集团中的主要作用,实际获利,以及他什么时候在哪干过违法犯罪的脏事?五分钟之内给我说清楚一件就行,否则,我就把你捆到岩壁上,让你看着我们逃跑。”
没想到陈舸缓了半天劲,又开始混不吝的嘿然到:“小姜警官,你这么问属于诱供逼供,证据非法……”
姜铎再抬手肘用鹰嘴骨顶进他的肩窝锁骨处,向下一压,错开骨缝,看着陈舸疼白了一张脸才轻声威吓:“非不非法还用你来教我?我要的不是证据,是真相!”
说着他当真从腰带内掏出警绳,寒凉的一眯眼:“四分钟,当然不想说或者说你不知道也可以,咱俩立马古德拜!反正赵虎和你,我只要顺利带出去一个就够用了。”
血液凝固,一瞬间陈舸清晰的感觉到张大口却吸不进氧的窒息感,死亡如此之近,近到已经勒紧他即将奔向光缝处的脚踝,让他无力奔逃。
脑袋嗡鸣思维混乱,又不得不强行回忆并组织语言,陈舸无可奈何又抖抖索索的继续说:
“放火案,主谋是卢隐舟,执行人是许久湖和赵虎,我只负责向他提供他需要的信息和材料。从林边疆进入坝下追查王保昌开始,骆驼就让我找人去盯他家的动静,同时也告诫我让我做好准备,封紧厂里知情人的嘴。
果然,没过多久,剑潭冶炼厂就因为成为舆论热点而被立案倒查,之后迅速被追责、清算并破产,赶在林边疆回到临潭前,倒闭的工厂已经被骆驼搅和得污脏不堪,我记得在那段时间里冶炼厂人人自危,都在忧心厂子倒闭后上哪儿去奔钱程,手里沾过毒的更是统统闭紧嘴,生怕被揪出问题丢了岗位介绍机会或遣散费不说,还要去吃牢饭。
而我在厂子倒闭前就按照骆驼的指示去了边境疏通关系,帮他打通岩盘留在缅北的阻滞关节,所以骆驼和许久湖是怎么安排的徐老六,我并不知情,但林边疆家的房屋结构、煤炉烟道结构和出入人员情况,以及你父亲所属的临潭公安局相关工作组信息,确实是我找人弄出来并告知骆驼的。”
“那你为什么说魏源没有主动参与却功不可没?”
料到他要问这个,陈舸皱起眉认真的想了想才回答:“因为他向骆驼透露了地点。
卢隐舟之所以能够准确掌握林边疆等人在坝下的行动轨迹,唆使王保昌提前制造车祸策划暗杀,并留后手单独安排许久湖到事故地点附近搞伏击,全靠魏源提前透露出的行动组活动地点。以及之后纵火案发生前,临潭警队的一些内部调整和工作动向,据说也是通过魏源,才传到了卢隐舟耳朵里的。
但说他没有主动参与,其实是我的臆测,因为他要真是我们这一边的,那让他活着可比让他当替罪羊折给警方要更有用处得多,骆驼可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
“可魏源根本屁事没有。”
姜铎急声打断他并质问:“既没被骆驼抹杀也没被警方怀疑,就好好的守在我爸旁边伺机而动,这回不是正好,先给我下毒再往我爸身上泼脏水,让他被隔离审查,这不正中你们的下怀?!”
“小姜警官,我再说一次,三个月前许久湖一出事,我和卢隐舟就没联系了,他最近的动向和意图我真的不清楚。”
陈舸有些恼的向前一挣,继续解释说:
“但是我说八年前骆驼的主要目标还包括魏源,是有证据的。因为徐老六的小儿子是我让许久湖带到了果敢老街,他脖子上的金貔貅,也是我亲手交给了卢隐舟,当时我就知道他要用这个做文章,让魏源抵罪,坐实你父亲他们临潭警队一直在追查的内鬼,给他们一个结论。
可是后来为什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也很奇怪,我甚至还追问过卢隐舟,他的回答却是静观其变,结果就一直静观其变到了今天。”
听到这里,姜铎的眉头紧紧皱起,满心忧虑、更恐惧。
一是疑惑,八年前的卢隐舟会是这样大而化之的人么?精心布局的镇被围进死地,着子无气,他也能无动于衷?二是深思,八年后的魏源如果真如陈舸所说,从来就没和他们一伙,甚至对立,那他下毒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三是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假如楔进临潭的毒铁钉真不是他魏源,那就说明警方的视线已经再一次被误导,危险依旧深埋在老姜旁边。
想到这,姜铎疑虑深重甚至有些许希冀的抬眼瞅了瞅陈舸,希望能洞穿他说谎的神色,但似乎到了这种时候,他也没有隐瞒或偏颇的必要,只得低叹一声再抬手拍拍他:
“2000年以后的卢隐舟,参与过哪些违法犯罪活动?从中得利多少?”
闻言陈舸突然大笑两声,扶了扶眼睛再顺势抵紧额头捂住脸,抖着肩膀反问姜铎。
“小姜警官,你见过谁好不容易洗干净手又跑回去搅合粪水的?浸泡过恶臭的人有些会比常人更不能容忍那种味道,卢隐舟虽然和我一样从小泡在毒缸里,但是他从来不沾毒,剑潭厂倒闭以后,他更是跟我们这条线彻底撇清了关系。”
姜铎皱紧眉再往前一压,面目狰狞的逼迫道:
“你是真不想活了是吧?他没关系他哪来的钱帮你解决国内的麻烦?他不沾毒他跑到境外策划侵吞岩盘的势力,控制制毒工厂货源,还让你参股管理?他不搅合粪水,他却把你们这些渣滓都摁得牢牢的帮他看场子挣钱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