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回复“茶姑”时,陈振辉神色变了变,复杂犹疑的思量半晌,却先翻出联系人:大檐帽。发送出一条:
【爸,我要闯祸了,您要是兜不住就别管我,就当没我这儿子吧。】
发送完,陈振辉呆愣了一会儿,以为这个点儿父亲绝对没看见也不会回复自己,便返回收件箱。正准备回复时,手机却猛地震了一下。
是“大檐帽”陈立彬,与以往不同,回复了特别快还特别长的一条短信。
【已知悉,最近你不能关机,但谁的电话都别接,我和你妈的电话也别接。近期的工作动向要尽可能当面向王天养和刘牧汇报,记得佩戴执法仪,多留工作记录千万别嫌麻烦。你要干什么你老子我心里清楚的很,别怂,要干就干到底,别给那帮王八蛋翻身的机会。小辉,记住你三两叔,咱们临潭出来的不怕闯祸,就怕没良心。】
短信看完,陈振辉愣了一愣,竟有些舍不得删,一个字一个字又读了一遍凿进心底,才按下删除键,回复“茶姑”。
【你又看啥宫斗戏了废他么什么话?你只管查,查到底,出了事我兜着。】
收件人“茶姑”秒回了一个大拇哥,【够硬气!“大明王朝1566”,要是你被停了职正好可以追追剧。】
——————
涉毒利益链条盘根错节环环相扣,只打一个点,基本就和按下葫芦浮起瓢一个效果。
缉毒侦查工作从来必须是一张全面铺开的网,严查社会面上散药的小马仔,再攥紧线头揪出一两个以贩养吸的涉毒团伙,只是开端。线头往浓黑深处勾连着的,是在与警方的周旋对抗中不断自我调整改良升级的一整套制、运、贩产业链,套路层层叠叠。
姜铎说他眼瞎,尸禄素餐放任怪物在眼皮子底下茁壮成长。却不知道,多年来,陈振辉一直再往浓黑处放线收线,水面涟漪起一圈又一圈的血色腥红,却总是卡壳,因为隐在浓黑底下线头另一端的怪物,他拽不动。
作为临潭和源鹤两地织网人,张程勉已经拿到胖成这块手握荣星会所交易毒品关键信息的敲门砖,可以在临潭撸起袖子大胆干,但陈振辉却只得另辟蹊径。
因为有些计策,在源鹤就不行。
——————
四分钟后,演艺会所几处圆形升降台上,卡着0点蹦上来的低胸高叉制服舞女开始扭腰摆臀,再次把会场气氛炒热。
最靠里的大舞台当间,不知何时钻出来一支地摇风格乐队,浓妆遮住脸乞丐服破破烂烂,正玩命操乐器,拿着话筒张大嘴跟世界有仇似的骂骂咧咧咆哮开嗓,戳得人脑瓜子疼。
特别是架子鼓,哐哐梆梆捶得震天响,又急又躁。娱乐生活单一的老宅男陈振辉最听不得这个,每回乔装进娱乐场所查案,都能被敲出心脏病。
看着周围男男女女疯魔了一样狂躁着脸疯狂甩动的身体,陈振辉皱紧眉不太适应的揉揉太阳穴,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掉进一个坏了的洗衣机里,哐啷直响不说还被人按了冲水甩干键。
而且舞池当间有几个,一看就是磕过药的。
眼珠子来回横扫舞池,瞅紧当间几个亢奋得不太正常的男女,陈振辉低下脑袋压着眼角,直到确定他们旁边都有自己脸熟的,方才挪开眼睛。
要不是怕耽误事,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人提出来当场尿检。想到这,他又向高新所小李发了一条短信:
【兄弟,哥再多嘴问一句,今晚这事儿没跟你上头漏过风吧?】
那边秒回:【陈哥你还信不过我吗?】
陈振辉眉间皱了皱,重重的按下几个字:
【当哥的对不起你,今儿这事不管闹到多大,都有哥给你兜着。按咱们打伊利丹的队形分两个阶段,DPS别手软,站好位置等我信号就开撸。】
对面回了个:【1。】
短信发送出去的同一时间,舞池中央突然有人惊叫起来。
远远看过去,有一伙人正迎着人潮反方向横冲过来,密实的人墙硬是被推出一条路。光线昏暗挤挤挨挨,五彩镭射灯底下只见有脑袋不断往两边让,高声叫嚷越来越近,好几次差点要斗殴,又很快被掐灭了。
这么嚣张?
陈振辉抵靠在墙边稳如老狗,看着前面四五个工字背心大金链子的高壮跟班,护着一个暗金花纹白衬衫休闲裤俊秀挺拔的青年,正搂着个小妞往自己跟前杀出一条路。
为首的青年,眼珠子老远就粘在陈振辉身上了,走到近前立马停住,松开掐着小妞细腰的手往旁边站一步认真装老实,并腿低下脑袋,狗腿的笑起来。
“辉爷。”
身后的马仔也一起低头应和:“辉爷。”
陈振辉没搭理他们,而是转身脱了兜帽走到射灯底下光亮处,对着顶部一处监控摄像头比了一个老土的剪刀手还“耶”了一声!。
又上前把纨绔子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作为他上级,陈振辉眉头皱得越发深刻。
这他妈演的也太过了!
面前的小子,浓眉圆眼五官端端正正,看着像个温吞不经事的少爷却一身浮夸打扮,水钻袖扣解开来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经常保养的手指和手腕上一块表,手里还提着一瓶纯金色瓶身硕大一个黑桃A的Glod Brut颈口。
陈振辉十分清楚,这酒刚刚在西南二代圈里风靡起来,价钱还行但没地儿卖,还有那表,就自己那点工资再干个100年都不一定能买的起,何况他一个小协警。
还真嚣张!陈振辉扶额,不禁黑脸低骂一句:臭小子!让他稍微高调点他就直接往要砸人场子的配置上准备。脸上却笑起来张口第一句就问:
“你明天值班吗?”
伍老猫也笑起来,边上前帮陈振辉点烟边答复,“不值,假都请好了。”又凑上前轻声说了句,“辞职信也打好了。”
陈振辉脸更黑了抬手就扇他后脑壳。
“放什么糊屁!带路。”
——————
风明渡会所九楼,行政楼。
原本整个身子正陷在舒服的人体工学按摩椅里眯眼养神的付明贵,抬眼一瞥面前的监视器屏幕,先一愣再吓得飞身弹起来,满脸惊愕。
抬脚跨出药浴桶,鞋都顾不上穿的往羊毛地毯上踩出一路湿脚印,径直走到监控视频前睁大眼睛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脸色黢黑。再转身揪住旁边深灰色西装马甲带领结经理模样的人的衣领,抬手指着屏幕上那张正义凛然的脸,气的浑身都在抖。
“他怎么在这?”
“不……不知道啊……”西装大叔低头耷脑满脸惊惧,竟被矮他半个脑袋的一身三高肉的付明贵骇得向前蜷膝几乎要跪,又强行镇定起来给,拼命给自己开脱:
“八成是……八成是底下那几个废物马仔没把人跟紧了,又不敢说实话……”
“六组人都他妈看不住一个?!”付明贵暴躁的拿起药浴桶边的鸡翅木长柄捶脚器敲到那人的脑袋上,一下接着一下,破口大骂:
“废物!废物!都他妈是废物,眼下是什么时候你们还敢糊弄我!”
“付爷!付爷……”
那人蜷在地上抱着脑袋,整个人抖抖索索,却咬牙硬挨打把求饶的话拼命咽回去,因为他见过在付爷面前哭求饶命的马仔,最后却是什么下场。
“阿贵,里面打起来了。”
正挨着打,身后突然有人出言提醒,语调满是戏谑。
“?!”
付明贵一愣,转头看向VIP包厢监控。果然,只有画面没有收音的实时高清图像里,几个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正在包厢内打做一团,满地酒瓶果盘玻璃碴,连挂壁大屏幕都被硬物边角敲出一圈裂痕。
跟着转头一看监控,刚被付爷收拾得满身灰的西装男脸色更白了,慌张的往前扑到监控上舌头直打结,满脸惊恐。
“尤……尤二少!?哎……付爷,这祖宗可不能在咱们会所里出事啊!”
还他妈用你说!付明贵脸色黢黑,垂手紧紧攥着捶脚器定在视频监控前,像是要吃人。心内计较了一番才抬脚一踹那西装男。
“赶紧叫上几个人拉架去!”
西装男挥手喊上门口几个保镖,跌跌撞撞的奔向通道。
与徐兴荣谨小慎微专爱低调处显摆格调的行事风格不同,付明贵一向喜欢把钱字贴在脸上,如果条件允许,他恨不得把手指甲全扣了换上钻石的剃了头发接上金片,土豪做派蛮横得六亲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