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拥村属于佤族聚居地,村里人大都不通汉语,不远处房舍边的摩托主人正愤怒的冲姜铎呜里哇啦的叫嚷着什么,姜铎半句听不懂,也没心情去理会。那人便怒气冲冲的向拦在一边的杨志扬起拳头大声叫骂,略通一点佤语的杨志只得拼命拽住车主直往前冲的身子,再满脸陪笑的从上衣口袋内拿出一沓红钞票, 赶紧递过去。
分别同抓捕行动组、张程勉和姜明远通过电话后,黑明辉蹲在树丛边隐在夜色里,一边看守宋查猜,一边心气焦躁的找杨志要了根烟吧嗒吧嗒抽起来。
既没能拦住许久湖, 又看丢了林逆涛, 眼下的他脑壳嗡嗡直响心里乱糟糟的一片,既恼怒,又愤懑, 但更多的, 却是力不从心的屈折感。
再抬眼看向姜铎那边,却见躺在泥巴地里缓了片刻, 自觉已经吓瘦了几斤的童必祥, 忽然翻坐起来, 再拽起九鸟的后脖领慢慢挪了一挪,一脸担忧和关切的看着破破烂烂的姜木棍,犹疑的开口:
“你的背……要不要先找个老乡家借点药什么的处理下?免得感染的。”
闻言,姜铎没有吭声,反倒是缩在一旁的九鸟缓慢的抬起眼睛,偷眼瞅了瞅姜铎的背脊。
但只瞟了一眼,九鸟便浑身肉疼的一哆嗦立即偏过脸,不敢再去细看。
只见那破烂的T恤底下,裸露出纵横交错的部分已经分不清楚哪里是肉糜哪里是血污了。点点细碎的玻璃渣大小不一,却都牢牢的黏连进肉里,满满一脊背的碎渣混着可怖的红痕,在晦暗的夜色中反射出诡异的光点,看得人头皮发麻脑门直犯怵。
闭上眼也忘不掉那片血肉模糊。九鸟心内满是“居然被一个警察冒死救了一命”的那种难以言表的滋味。不知怎的,脑子里莫名又想起刚认识姜铎的时候,明明是被社会哥拘押胁迫性命的危险境地,他却还能笑得一脸贱的同自己吹牛逼,“我是见义勇为进来的。”想来,真是十足的疯子。
可眼下的姜铎,却不一样了。只是他不愿出声,童必祥和九鸟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陪在一旁一齐沉默,闷头吹冷风。
忽然,不远处一点车灯扫到了眼前的灰土路面上,瞬间光斑便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紧接着,深夜中有车辆飞驰的声音格外刺耳,不一会便顺着车道来到几人面前。
看到车灯,姜铎和童必祥拽起九鸟便往山道边的土坡里一躲,黑明辉也扔了烟头站起来,先把宋查猜往树丛后面一掼,自己再跟着藏了进去,几人蹲在车道边,戒备的瞪向远处疾驰而来的车辆。
到了近前,那辆车果然一个紧急驻车,紧接着车门一开便跳下一个人来,焦急的大喊,
“老黑叔!杨叔!你们没事吧?那卡车往哪边跑了?”
黑明辉嚯的一下蹿出树丛,“向西!石猴子山方向,我们都没事,你们不是给那车装了定位了么?”
“突然没信号了。”陈振辉边喊边缩回车内,“我们先去追他,老黑叔你们在这等着张大哥。”
谁知陈振辉话音未落,姜铎一个箭步冲上前便要跑到车边,就在他一脚即将跨进车内的同时,胳膊却被童必祥一把牢牢拽住后再往后一扯,差点没重心不稳当场摔倒在地。
“你疯了吧?都这样了你还要再追?”
转身迎向童必祥愤懑难当又难以理解的目光,姜铎什么都没说,只使劲挣脱童必祥的钳制,再搡开一脸懵逼的陈振辉,迅速跳进车内。
出乎意料的,九鸟八成是脑子一热没怎么多想,紧跟着姜铎也一步蹿进车内,可刚刚踏进去,他立即唬了一跳后悔青了肠子,脸都吓绿了。
“我艹!全他妈是当兵的!?”堵在车门口心内惊骇一声,九鸟煞白了一张脸大汗淋漓,再想后退一步时,来不及了,人已经被陈振辉推了进来,车门也被重新砸上。九鸟只得硬着头皮嗫喏了一句:“石猴子山岔口多,我给你们指路。”便赶紧挨着姜铎坐下。
看着蹿上车的姜铎和九鸟,车内众人立马警戒着一齐看过来,目光里满是疑惑、审慎和探究。
活像是猫儿开着会却闯进一只耗子来,迎向针扎一般凛冽的目光,九鸟本能的蜷成一团,哆哆嗦嗦的低下脑袋一副坦白从宽的姿态,就差没再次尿湿裤子了。
他抬眼偷偷瞥了瞥车内的情况。除了刚跳下车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还端坐着五个荷枪实弹且面色不善的青年,虽然他们都身着便服,但那挺直板正的身姿一看就是军营里锤炼出来的,只是大家的脸色明显都不怎么好看。本来么,眼睁睁看着盯梢的任务目标突然驾车逃逸,追逐抓捕时还遭到负隅顽抗的持枪回击和驾车冲撞,换做谁不得怒火中烧。
依维柯改装的九座运兵车,在山道上疾驰着,姜铎和九鸟端坐其中,随着车身颠簸左摇右晃,但一个不敢吭气,一个却不想出声。
有时候,追逐的太久,奔跑便只是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脑子里其实早就记不清当初为什么要坚持,怎么去坚持的原由。
是爱情?执求?习惯?还是心内希冀着,如果一直奔跑,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能让明明就在身前不远处,却总是留不住的那人停下脚步,回身看看自己。
其实被童必祥拽住的一瞬间,要不要继续追下去,姜铎犹疑了。
八年来,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这样不顾一切的等待、寻找、追逐,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可最终,他还是跳上了车,不是因为什么伟大的爱情或正义的事业,不是执求于兑现承诺和得到结果,不过是太狭隘,太怯懦,太懒惰,不想再费劲去设想人生别的可能罢了。
“嗨!姜铎,你没事吧?我看你不大对啊,这两天你在拳场都干啥了?怎么搞成这副惨样?”
闻声一愣,姜铎木然的看向陈振辉,仿佛才惊觉自己究竟身处何时何地般,他急忙定了定快飘到千里之外的心神,又攥着拳头咬紧牙关,想了一想才回答道:
“没啥事,刚撞车时我刚好在车窗玻璃边。”
“车上有急救包,我先帮你把背上的玻璃碴处理一下?”
“行。”姜铎皱了皱眉,便侧身背向陈振辉。
起身向小武警赵宇要来急救箱,陈振辉挪到姜铎面前,却斜眼瞅见紧挨着他畏畏缩缩的九鸟,只一眼,九鸟立即哆嗦着一缩脖子往旁边一避。
陈振辉心内了然又狐疑:“嗑药的。为什么要跟着姜铎?”却什么也没说,而是一屁股坐到他俩当间。
先用剪刀剪开姜铎的T恤,再用碘伏消毒伤口,用镊子小心翼翼的把玻璃碴一点一点挑出来,血痂混上棕黄的药液变成近黑的污物,斑斑点点触目惊心,看着姜铎疼得一张脸皱巴巴双唇紧抿着,脑门脖颈间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陈振辉便皱了皱眉,却笑起来同他搭话:
“娘们儿啊你?这么点疼就忍不住?大块的我先挑出来,太稀碎的、扎的太深的我不敢弄,咱这没麻药缝不了针,只能明儿上医院弄啊。”
“你他妈也用脊背去cei块玻璃试试!”姜铎满头大汗的骂道,“你不疼出眼泪花老子跟你姓!还有,那个许久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陈振辉嘿然一笑:“我又不用去追老婆,我去作那个死干什么?”
闻言,姜铎脸色一沉又不说话了。被消毒水撕咬啃噬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已经变成一块滚烫的铁板,躺平了就可以直接拿去煎鸡蛋,只得痛苦的皱紧眉头闭上眼睛,半晌后,才咬牙继续问:
“能追得上吗?你怎么会同抓捕组的在一起?张大哥呢?”
这是……吵架了?陈振辉心下狐疑,却答道:
“我是跟踪查你信息的那个麓川县局的内鬼,才找上许久湖的,谁知道边防行动组的早就捏着他了,我们两边撞到一块,我就索性一起跟过来。”答完,想了一想,陈振辉又接着说:“我也不清楚他具体什么身份,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只是个贩运违禁物品和常年走水货的缅族马仔,但是,张大哥认识他,还交代我千万一定要抓住他。”
“只是马仔?”姜铎咬牙皱紧了眉头,又嘴角一挑,看向陈振辉,“一个马仔却比大毒枭岩盘重要?比布控交易的货物重要?还专门让你们上级部门与老街军政府的沟通协调,拿到国内行动组携带武器专门过境来抓捕他的许可?只为一个马仔这么大动干戈……陈副队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