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州眉头紧锁,很显然,他内心在经历巨大的波动。今早刘佰瓒大发雷霆,点名姜怿恒居心叵测,利用廉州的冲动破坏两方合作。站在刘佰瓒的立场,或者站在洪信帮的立场来说,姜怿恒的所作所为极为可恶。
而此刻姜怿恒说的事情,肯定不会是捏造。站在姜怿恒的立场来讲,他全力阻止洪信帮和义胜堂合作,也是事出有因。
最早廉州提出要与义胜堂交好,最终目的是想在其中捣乱,报复姜怿恒。刘佰瓒的目标也是捣毁义胜堂,让洪信帮上位,这样两人才达成一致。刘佰瓒从没提过父亲被杀一事,相比于刘佰瓒对姜怿恒的猜测与中伤,他忍下杀父的仇恨,瞒着合作的廉州假意投诚义胜堂,这不是更可疑吗?
廉州不能在姜怿恒面前暴露自己的怀疑,只能反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佰瓒哥不会帮义胜堂,罗盛又怎么会与他合作呢,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这点我也没想通。可能罗爷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更大的利益。”
“哼,罗盛觉得我们有利可图,佰瓒哥要帮你们也是为钱为利。两方的目的都一样,你有什么可挑拨的?”
“我不是挑拨,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姜怿恒道,“洪信帮的实力大小我不清楚,可罗爷的实力我绝对知道。今早我和罗爷从刑侦队出来,没过多久就收到消息,说刘佰瓒和洪信帮的人平安无事。若说他背后无人撑腰,我绝对不信。
“你在洪信帮才待多久,一周,一个月?刘佰瓒的为人你了解吗,洪信帮的历史和发展你清楚吗,帮派内外的明争暗斗你都看到了吗?
“我……我十岁就加入义胜堂,在罗盛身边长大。黑道有黑道的生存法则,那里面的错综复杂和人心险恶,远超出你的想象,你遇事还是多想想的好。”
廉州听到这句,黑着脸问:“你说我幼稚?”
人类最大的通病就是不接受别人的意见,每当你告诉一个人他有病,他不仅不反思自身,还会驳斥“你才有病”。姜怿恒暗示廉州警惕周围的环境和人心,廉州却认为他在讽刺自己。
可廉州不幼稚吗?他暴雪行动时的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四年后他们在黑道相遇,姜怿恒在心智和能力上依然碾压他,他没感到廉州有任何提高。
为什么廉州总是这么浮躁、这么冲动、这么愚蠢?至少在姜怿恒面前,他总表现出智商和情商,双商欠费的样子。
还是说,廉州只有在姜怿恒面前,才会这样?
姜怿恒一想到这,心中涌着什么感情。廉州在暴雪行动的名次一直不低,他的射击能力更是十分出众,可他们一起组队出任务时,廉州总是错误连连。姜怿恒不想矫情地认为“谁先爱了,谁就输了”,但又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你今天说的这些,可能对我有用,但我不会跟你说谢谢。”廉州固执地说,“你是出于让我谨慎的好心,还是出于抹黑洪信帮的假意,我会自己判断。你滚吧。”
廉州语气冷淡,姜怿恒却站在原地没动。
“还不走?”
姜怿恒看了一眼他的腿问:“你的伤,没大碍吧?我看你的反应力和运动能力都不如以前了,现在这种情况,你更应该保护自己,多练练枪吧。”
廉州的脸色突然沉了百倍,他有一种要丧生的痛快感,也有一种要刺人一刀的冲动。
单刀直入的时刻到了,他好像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在他和姜怿恒都心神不宁、相互试探的关键时刻,就在这一分这一秒,他要揭开自己痛苦的伤疤,仇恨的源点,他仅有的,可能让姜怿恒心疼的底牌。
“你不知道吗,我已经不能用枪了。”
“……为什么?”姜怿恒莫名一惊。
廉州伸出双手,手心上丑陋的圆形伤疤触目惊心。
“当年在海洋公园,你开枪打我的手,医生说我掌心经脉断裂,神经损伤很难修复。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不能摸枪了,因为这样,我才离开了警队。”
姜怿恒心中一颤,他屏住了呼吸,好像吸一口气,都会让那个不幸的人更加飘摇无依。
廉州为什么离开警队,为什么加入地下社团,姜怿恒从没想过。四年前他自身难保,入狱后他不仅要应付监狱里的蝇营狗苟,还要时刻关注外面的动向,关注义胜堂,关注罗盛,关注自己未来的命运。
好不容易挨过四年,姜怿恒再次回到罗盛手下,义胜堂早换了另一幅样子。邹镇男已不在,他儿子赤仔处心积虑上位,但实力对比他父亲终究悬殊。罗盛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亲信,姜怿恒成了他的救命稻草,难事、大事全都交给他处理。姜怿恒没时间,也没力气思考廉州为什么会弃明投暗。
他见过廉州手上的伤口,可是无暇多想。就算姜怿恒在黑道与廉州重逢,想的也是如何对付他。他对廉州的关注,仅是处于敌对关系另一边的人,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都是如此。
而廉州因为姜怿恒,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射击能力,失去了为警方、为正义效力的机会,失去了全部可以寄托的希望。
姜怿恒望着病床上的廉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脑海中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四年前他的所作所为保全了自己一时,却毁了廉州一世。
震惊和惶惑让他无话可说,在肃静的气氛中,廉州只说了一句自负又悲悯的话。
“你说让我练枪,保护好自己,干什么,怕死吗,死有什么可怕的?”他凄惨地笑着,“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我找到了这辈子要奋斗的目标,可我永远也达不到那个目标,白白活了一场。”
第97章 我已经不能用枪了2
廉州在医院住了三天,这三天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心理活动最复杂的三天。
他向来是直线思维的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今他要思索的事情太多,这些事情都是半遮半掩,半真半假地呈现在他面前。
首先,廉州最初加入洪信帮,主要是由于姜怿恒出狱。廉州认为应该依靠于一股势力,与姜怿恒搏斗,拼个你死我活,才好报当年的仇恨。可他并没有想清楚在洪信帮要做什么,以及如何处理帮派间的关系。
其次,廉州对刘佰瓒的依靠和信任,还停留在小时候。刘佰瓒是大几岁的哥哥,凡事布局、思索、冲在前头。廉州是弟弟,虽然能力强、做事狠,但偶尔犯糊涂、出问题,刘佰瓒总给他擦屁股。
姜怿恒说的那些情报,让廉州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人。刘佰瓒对义胜堂的恨意是杀父之仇,绝非上位之斗。他为什么要对廉州隐瞒此事?如今的刘佰瓒,冲破杀伐血路,实现了他父亲的目标,当上了洪信帮的坐馆,他的心性和能力,恐怕早与往日不同。
最后,姜怿恒同廉州说这些,到底出于什么考量?廉州告诉他自己在海洋公园遭到重创,姜怿恒以后会如何对他,他又该拿出什么态度对待姜怿恒?
这些问题,三天远远不够想出答案,可更多的时间他也没有,第四天早上,他一睁眼就接到胡硕超的电话。
“我去接你,办出院手续。然后我们去一趟饭店,佰瓒哥定了包间,请罗盛吃饭,当面道歉。”
廉州记得刘佰瓒说的话,他要亲自带廉州给罗盛道歉。虽说他们之间早有共识,假意投诚义胜堂,再伺机反扑,但姜怿恒认为,刘佰瓒在风满楼一案能全身而退,背后肯定有人撑腰。如果刘佰瓒真的找到了幕后大佬,全力摧毁义胜堂,他为什么不告诉廉州?
廉州越想越迷惘。待会这顿饭,他要拖着腿上的伤和心里的口子,去见刘佰瓒、姜怿恒和罗盛。当他看到胡硕超出现在病房门口,当他等着胡硕超去办出院手续,当他坐进胡硕超的车里,他有一种“肉|体已经路上,可灵魂还躺在病床”的感觉。
胡硕超开着车,一直叮嘱他少说话,别惹佰瓒哥生气。廉州脑袋很乱,随便“嗯”了几声。
等他们到了酒店,刘佰瓒已经在包间坐好。桌子上菜品琳琅满目,刘佰瓒坐在圆桌正中,直对着大门。他穿着黑色西装,身后围坐了一圈洪信帮的小弟,个个面目严肃,好像等着领导前来检阅。
“过来,坐我旁边。”
刘佰瓒说话时不看廉州,明显气还没消,语气里有种“待会看你表现”的暗示。廉州腿上的伤没好,丧着脸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胡硕超坐到刘佰瓒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