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139)

聂倾和余生默默看着他,都没有出声。

付明杰显然也没指望他们回答什么,自己缓了缓神,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妈选在跟我爸去世的同一天自杀,是有原因的,这个我知道。当年那场所谓的‘意外’,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已经不好再宣之于口了。而我妈,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这件事折磨着,拷问着,或许连一天的安稳觉都没有睡过。要不是因为放不下我和奶奶,或许,她早就去公安局说出一切了吧。至于小暖,我本来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一直以为他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没想到,在他做完手术之后,竟然把话跟我挑明了。”

“他知道你是他哥哥?”余生问。

付明杰点点头,“知道。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原来一直被瞒着的人不是他,而是我……那个时候,小暖告诉我,他本来也不想说破的。因为在他心里,始终对我感到歉疚,为他妈、还有我们的爸所做的事。他怕我还在记恨他,害怕一旦说穿了,我就会断绝跟他的来往,从此不再理他、不再照顾他……呵,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我的亲弟弟啊……”

付明杰的声音有些发涩,等了几秒,又说道:“不过,在他做完手术之后,他却像是想开了。他对我说,与其纠结于过去父母的错误而使亲兄弟都不敢相认,不如珍惜当下,我们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今后互相帮衬、互相扶持地走下去才更重要。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可是,如果有过去的心结横亘在两人之间,真的能做到毫无嫌隙、毫无隔阂地相处吗?”余生这时忽然极为认真地问了句。

聂倾侧头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付明杰看着他们二人,倒是认真想了片刻才回答道:“能不能做到毫无嫌隙、毫无隔阂,关键还是要看两个人的态度和决心吧。不过要让我说,在有条件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珍惜。否则,等哪一天忽然失去了这种条件,再想后悔就晚了。就拿我和小暖来说吧。我们即便是在彼此说开之后,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正式承认我们的兄弟关系。因为那个时候,我妈还在,而由于抑郁症的缘故她的神经变得格外敏感,我怕公开会刺激到她,因此依旧瞒着。而等我妈去世之后,于情于理,我都不好立刻承认我跟小暖的关系,小暖也体谅我,说不急,就这么又拖了一年。”

“一年?可是一年之后……”聂倾迟疑了一瞬,没将后半句说出来。

付明杰知道他想说什么,苦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一年之后,就是小暖的毕业典礼。本来我跟他都说好了,在他的毕业典礼上,我要作为他的亲哥哥参加,亲眼看着他毕业。都说好了,他会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室友。我们作为彼此唯一的亲人,在那一天,终于能向周围人正式揭开这层血浓于水的牵绊。”

付明杰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然后呢?

没有人会这么问。

因为故事的结局,早已知晓。

林暖死了。

他没有去成他的毕业典礼。

而向众人公开他与付明杰是亲兄弟的这件事,也终成泡影。

他们二人之间或许还有一些别的承诺和许愿,或许还做过很多的约定,但都因为林暖的突然离世,再也无法实现了。

所以,心有不甘。

所以,心怀怨恨。

“所以,才决定杀了那些人来复仇么?”聂倾终于讲这句话一字一顿地问了出来。

“呵呵,看来正题是躲不过去了。”付明杰轻笑了两声道。

被害者与杀人者,杀人者与被害者,角色的调换,就好像悲剧的轮回。

永无止尽。

Chapter 100

“你们需要我从哪里开始讲起?”付明杰端坐起来,面庞在屋外愈发接近的警灯中明灭闪现,脸色晦暗不清。

聂倾想了一瞬道:“具体的行凶过程没什么好讲的,一目了然的干净简洁,这些等回头您到了局里再慢慢交代不迟。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您到底是以什么名义分别约见这几名被害者?为什么他们都同意在私下里秘密见您?他们难道对约见的时间和地点都毫无警惕性吗?”

“聂倾,你忘了,我好歹也算是咱们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队长,他们见我为什么要警惕?”付明杰反问道。

“队长,如果您仅仅使用公安身份这一个理由,我相信他们会同意见您,但不应该选在那样的时间和地点。面对公安刑警,就算是完全清白的人,心底通常也会生出三分怯意,想要证明自己没做过任何违法之事应该是最寻常不过的反应,他们又怎么会不约而同地采取偷偷摸摸的会面方式呢?”聂倾紧盯着他问。

付明杰闻言不禁摇头笑笑,“偷偷摸摸……这个词用得倒挺准确。不过你想想,这些人这么多年下来亏心事肯定没少干,假如我声称他们分别有把柄捏在我手里,他们怎么敢不来见我?”

“毫无防备地来?”聂倾稍稍拔高了音调,“队长,明人不说暗话。您既然已经承认自己杀人的事实,也交代了犯案的背景和动机,到这时候还需要隐瞒什么吗?您跟苏永登和邱瑞敏这些人之间,绝不仅仅是黑心医生跟被害者家属这一层关系这么简单,你们互相之间究竟还有什么牵扯?为什么能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对你言听计从?是为了利益么?可你又能给他们提供什么好处?”

“是啊,我能给他们提供什么好处?”付明杰笑着反问,神态波澜不惊。

聂倾此时忽然意识到,刚才付明杰所说的那些话,可能就是他今天想告诉自己的全部了。

可那些并不是全部真相。

为什么不肯说完?

他心里应当很清楚才对。就凭他目前承认的这些犯罪行为,即便再加上几条其他内容,对最终的判决结果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所以,既然都要交代,何不交代个一清二楚?

除非是都到了这一步,他还想去包庇、去保护某个人吗?

聂倾这样想着,又问:“队长,您不肯说出约见被害者所用的理由,难道是为了包庇跟您合伙作案的另一个人?这个人是谁?他跟林暖有关系吗?”

付明杰的上半身向后靠了靠,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说:“什么另一个人?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见他开始装傻,聂倾只好把话说得更加直接。

“队长,杀害白彰和贺甜的人并不是你。在这两个人死的时候你都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其中一个还是你亲手制造的。你现在难道要否认么?”

“聂倾,那封犯罪声明你是亲眼见过的。我说了,要杀七个,自然都是亲自动手,不可能假手于人。”

“如果您现在非要把一切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之前又何必特意制造不在场证明?您不觉得自相矛盾吗?”聂倾能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余生已有些撑不住了,不由加快语速道:“另一名凶手到底是您什么人?他帮您作案的动机又是什么?事到如今,您就不要再隐瞒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了。”

付明杰听后没有即刻出声,似乎在思索应该如何回应聂倾的质问。

而余生这时忽然开口道:“付队长,你把作案地点选在文化路那里,陈芳羽就没去找你的麻烦么?”

“陈芳羽?你说的是谁?”付明杰仰起头问。

余生嗤嗤地轻笑两声,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勉强,“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在这里这么大张旗鼓地作案,这话未免也太没说服力了。倘若他事先不知情,你却在他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他能饶得了你?”

“陈芳羽?”聂倾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上回则是在去见洪嘉嘉的时候,听余生询问起孤儿院的情况时提到的。

“阿生,你说这里是陈芳羽的地盘?他是什么人?”聂倾回头看向肩上的人。

“他是——”

“呵呵,看来你们两个人之间信息也不对称啊。”不等余生说完,付明杰就好笑地打断了他。“两个人不进行充分交流,怎么能好好办案呢。看看吧,现在一个人说着什么有另一名凶手,另一个人又说了个不知名人士的地盘,完全搞不懂你们到底查到哪一步。要不要先统一一下?”

“队长,就算您这么说,也无法回避自己话中逻辑不通的地方。我看还是请您先跟我们解释一下吧。”聂倾暂时压下内心对余生所言的疑惑,又把视线转回到付明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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