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叫我?”贺思嘉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理直气壮质问。
吴臻丝毫不见心虚,反问:“你不是上过闹钟?响了三次也没把你叫醒。”
贺思嘉心头上火,可时间紧迫,他只好穿上鞋冲进浴室,却听见吴臻不慌不忙的声音:“司机通知七点才允许上山,不用着急。”
“……靠!”
贺思嘉大清早就被气饱了,饭都没吃几口,上车后沉着脸一言不发,任谁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
陆馨只当他起床气没消,打开笔记本开始工作。修改完PPT,她抬头看向窗外,骤然一惊:“怎么又下雪了,不会还要封山吧?”
司机操着他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安抚:“我们已经上山了,封山也不碍事,只是有可能遇上堵车。”
一语成谶。
原本翻山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可一直到中午,汽车仍堵在半山腰。车龙顺着山路蜿蜒而上,窗外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白雪高山。
贺思一觉醒来,见车停在原地十来分钟都没动,索性下去透透气。
推开车门,冷风霸道地直往领口里钻,折多山上若没有太阳,哪怕时入五月气温也只有几度。
贺思嘉将外套拉链拉高,望着阴沉天色下的壮丽雪山,远远可见细雪寒风中飘摇的五彩经幡。
他走到路边,蹲下身,手插进雪里,试图堆个雪人。
这时,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贺思嘉转回头,就看到一身黑色羽绒服的吴臻,对方发梢肩头落着几粒雪碴子,表情像是藏着坏,“折多山一下雪就容易堵车,堵上七八个小时是常事,司机大都不太讲究,一旦生理问题憋不住……”
贺思嘉身形一僵,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们就会尿在路边的雪地里。”
贺思嘉猛地站起身,眼前突然一黑,人也跟着晃了晃。
吴臻赶紧扶住他,等他站稳了才松手,“你真信?山边的雪随时都在融化,早被新雪替代了。”
贺思嘉无从分辨吴臻话里的真伪,也不想分辨,他低骂一句“有病”,撞开吴臻回了车里。
正当他奋力拿湿巾擦手时,车窗被叩响了,见是吴臻的助理阿水,贺思嘉略一犹豫摁下窗户,语气微冷:“有事?”
阿水紧张地递出个小瓶子,“吴臻哥让我把免洗凝露拿给您,还有……”她从兜里掏出几颗心形巧克力,“他说您可能有点低血糖。”
第4章
临近五点,汽车终于翻越折多山,抵达八塔县时天已经黑了。
由于从县城到剧组所在的伽罗村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而且路况很差,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决定在八塔县住一晚。
县城不大,只有几家宾馆,好在没什么游客,贺思嘉如愿住到了一间还算凑合的大床房。
坐了一天车,他感觉尾椎都快断了,草草吃过饭就回房,一觉睡到次日早上,下楼时又遇见了吴臻,对方冲他点了下头当作招呼,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向饭厅。
途径花园时,贺思嘉突然驻足,仰头望天。
此时还不到七点,繁星未褪,漫天银亮,星星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漂亮吗?”吴臻同样停下来,问他。
“嗯。”
“比起乌兰草原的呢?”
贺思嘉是靠一部武侠剧走红的,剧中取景地之一就在乌兰草原,他随口猜测:“难道你看过我的剧?”
“收视率很好,我看过很奇怪吗?”
“哦,我以为你不会看这种。”
哪怕吴臻知道他扮演的角色名叫“付霖岚”,也应该仅限名字。在贺思嘉心里,吴臻会喜欢那些晦涩的、烧脑的、有深度内涵的作品,而非快餐式爽片。
“那得看谁演的。”吴臻手揣进衣兜,继续往前走。
贺思嘉挑眉,“什么意思?”
吴臻打趣地说:“贺老师难道不知道,你很有观众缘吗?”
“观众缘”这种事很玄妙,不需要你有多好的演技,但你得有一张让观众喜欢的脸。而贺思嘉就长着这样一张脸,不论小学生或是家庭主妇,都很难拒绝他。
贺思嘉心里得意,脸上也带了点儿笑,自鸣得意地说:“他们管我这样的叫初恋脸。”
“嗯,我也是你的观众。”
这是贺思嘉印象里吴臻说过最中听的一句话,以至他看对方都顺眼不少,到了餐厅还主动和吴臻坐一块儿。
酒店早餐简单,味道也一般,贺思嘉正喝着粥,忽听吴臻问:“你真觉得童三民比我适合拿影帝?”
“咳、咳咳——”
贺思嘉忙拿纸巾擦嘴,有点儿跟不上吴臻的思路,怎么毫无铺垫就开始翻旧账了?
童三民,便是与吴臻竞争夺影帝的提名者,贺思嘉口中那位无冕之王。
但贺思嘉也不心虚,“又不只有我觉得,很多人说童三民演谁像谁,你演谁都有自己的影子。”
他还真没胡诌,尽管吴臻影帝荣誉在身,可演技依然被人挑刺,“演谁都像自己”就是批评中最常见的一条。
“其实这种说法也没错。”
吴臻神情淡淡,似乎对贺思嘉的评论无动于衷,“都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演员只是工具,可也不是所有演员都甘心当工具。”
“童老师演技返璞归真,从不会抢走观众对剧情的关注,但许多人只记得他的角色,想不起他本人。”
“相反,多一些自我表达的设计,观众不但会记住我的角色,还能记住我本人。”
贺思嘉若有所思。
“当然,还有一类,观众只记得他的人,不记得他的角色。这只能叫明星,不能叫演员。”吴臻凝视着他,诱导性地问:“你喜欢哪种?”
贺思嘉想也不想,“你那种。”
吴臻含蓄一笑,“所以影帝是我,不是别人。”
贺思嘉这才明白,吴臻不是要翻旧账,而是在反击他当初的言论。对方看似理性地分析原因,实则是在强硬表态:我的影帝实至名归。
他轻轻一笑,语带戏谑,“吴老师很在意啊。”
“不是在意。”
吴臻将盘中煎蛋切成两半,拨开其中一半说:
“是分享经验。我始终认为演员不能轻易放弃自己本性里的东西,贺老师在镜头下天生引人注目,余导一定会尽力消减你的星光,让你成为他作品中的道具。”
余导,全名余枫,今年四十,已拿过数次最佳导演奖。但向来只拍文艺片,《玩古》是他执导的第一部 商业片。
余枫的电影完成度很高,可从未捧出过影帝影后,在他的作品里,演员都没什么存在感。
贺思嘉曾听陆馨说过,余枫对“流量”很排斥,如果不是遇上商业转型,绝对不会向资本低头。
“想不到吴老师还挺乐于助人。”贺思嘉知道吴臻在教他。
吴臻浅浅一笑,“因为你是我弟弟。”
在电影中,贺思嘉和吴臻饰演的角色,正是一对兄弟。
八点,众人准时出发,一路颠簸到伽罗村。
副导演和村长领着几个人等在村口,由于村里都是土路,他们还贴心地安排了牛车。
贺思嘉头回坐牛车,虽然有点儿晃,但比闷在汽车里舒服多了。
“好多年没坐过牛车了……”
同辆车的梅庆感叹,年纪大了总爱忆往昔,他讲起当年援藏的经历,以及那个年代特有的故事。
“那时候真苦啊,拍戏苦,干啥都苦。”
梅庆口中说苦,脸上却在笑着:
“现在条件好多了,这么短的路还有牛车来接。你们年轻人路子也广,不喜欢拍戏还可以参加综艺,去国外走红毯看秀,只要有话题度,怎样都能红。”
“但如果真想朝演员这条路发展,还得立足于作品。”
贺思嘉听得很认真,他喜欢听梅庆讲话,对方身上的军人气质总能让他想到自己外公,于是格外乖巧地点点头。
陆馨也立刻捧场,“您说得是,作品才是根基。”
“哈哈,人老了就啰嗦,见了小年轻总忍不住说教,别嫌我烦。”
“哪会啊,还盼着您多教教我们思嘉。”陆馨满面笑容,余光瞟见吴臻,忙补充:“吴老师也是。”
忽然,牛车猛颠了下,贺思嘉没坐稳往前一扑,幸而被吴臻扶住,后者唇角轻扬:“倒也不必现在就拜师。”
贺思嘉:“……”
牛车走得很慢,二十来分钟后才到了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