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40)
“当时你有跟老师或者她的父母提过你的想法吗?”
女同学听了方芳的问题,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控,有点愤愤地说:“当时也没有人来问我的想法啊。”
又缓了一会儿,她才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不是很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警察姐姐,不好意思,我不是冲你来的。”
“没事儿没事儿,我理解的,你尽管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好。”
“嗯。不知道辅导员有没有跟你们说了,反正根据我自己知道的,当时是这样的:东篱出事那天,那边羽毛球馆的老师在她的书包里发现了遗书。她的父母非常疼爱她,一眼就认得出来遗书是东篱写的。所以他们看到遗书之后,就找学校领导讨说法去了。其实遗书里写了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但同学们中间传说是写了因为学业压力太大,才选择了自杀。”
跟女同学以及她的辅导员告别之后,方芳坐在车上,从资料袋子里翻出那份遗书的影印本。他们来之前已经将遗书和何东篱的课堂笔记本送到鉴证科做过笔迹鉴定,证实那确实是何东篱的亲笔信。上面的确有提到她因为“学业受阻,对自己的前途感到非常迷茫”。
看来正是因为这份遗书,才会使得对女儿的字迹非常熟悉的何东篱父母,反而对女儿的死因没有怀疑,因此也错过了尸检的机会。
方芳反复地读着这句“学业受阻,对自己的前途感到非常迷茫”,一种说不清楚的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老大全一峰那张对着屏幕生无可恋的脸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她想起来了,是张悠悠死前最后录的那条视频。当时全一峰因为嫌弃视频里过于做作的声情并茂,把研究视频的任务推给了她。
“指代不明。”方芳回忆着那时全一峰对张悠悠话语的评价,“对,就是这句。‘学业受阻’,说的是哪门子‘学业’?刚刚那位女同学一开口就具体说了是国际贸易给挂的科,她一当事人,为什么会说得这么含糊其辞?”
而与此同时,盯着张悠悠的监控视频正一帧一帧地研究的全一峰,则留意到了之前被他们忽视了的一些情况。
张悠悠和视频中的那个人,即使不是正处于热恋期,其关系也足够亲密。但他们的亲密动作非常隐秘,连裸露肌肤间的不经意触碰,都显得小心翼翼。之前大伙儿急于对视频中的男子做出辨认,可能会忽略掉一些细节,但当眼神原本就比普通人毒辣的全一峰,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看时,他们之间的那点小心思便立即无所遁形。
想起那个哭天抢地的张臻,全一峰有点犹豫这个发现要怎么跟她说明,毕竟任何一条线索都不应该被忽略。
占星命理师其实是一种个体户式的行当,命理师本人就是他事业上的最关键资源和门槛。所以张悠悠的客户数量不多。他们这种水平的大师,靠的是质量取胜,粗俗点,就是客单价特别高,不搞什么薄利多销。
但她的交际圈子非常大。她在金融圈混了八年,时间也不算很长,但凭借着她交际达人的才能,几乎小半个临舟市的富人圈都认识她。不过全一峰向来没有身为富二代的自觉,否则其实他应该第一时间回家问问他家太后,是否也帮衬过这位大师?
庞大的交际圈和其中人员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让全一峰他们着实晕头转向了一轮。历时一周多的各种调查走访,一次次都指向了死胡同。
这天中午,王富接到了圆湾支队的一通电话,说是张悠悠的工作室门前聚集了一批苦主,正打着横幅在静坐。原本这种事归不到大队来管,但既然涉及了专案组,所以还是跟他们说一声。
这事说来话长,王富他们了解其中的大部分关节点,虽然只听了支队同事的只言片语,也能将其中的前因后果猜个八九不离十。
话说恋爱中的女人,分化特别严重,要不丢了脑子,要不成了福尔摩斯。对于张臻在看到张悠悠小区的监控视频不到十秒后,就确定自己被戴了绿帽这件事情,连全一峰这个自封的全尔摩斯都自愧不如。
张臻是什么人?那个活在粉红公主梦泡泡里的小女生,经过最近这一个多月的腥风血雨,原本打算携手一生的最亲密爱人,原以为是搭救自己于苦海的真爱骑士,拨开光鲜的人皮,下面只剩一双双盯着她父亲口袋的□□裸的眼睛,经过这样的连番打击,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化成了完整意义上的成年人。
所以说,土豪的后代们,动则上百万千万的教育支出,并没有像平头小百姓以为的那样只是显摆用的。虽然钱买不了智商和勤奋这样显性的优势,但他们对社会规则的认知,比平常人家刚出社会的小愣头青们,通常还是高出太多个等级。
况且对张臻来说,现在连律师团队都是现成的、刚刚合作无间过的。因此张悠悠的遗产,包括所有的银行账户,都被律师们毫无难度地申请了冻结。
原本问题也不大,毕竟张悠悠的父母也不靠女儿的钱来过日子,遇到这种事情,他们自然不愿事态扩大化。
然而往往屋漏才会偏逢连夜雨。张悠悠一直有开办一个占星讲习课程,每个月上一次课,一次两个小时,以一年为一期。这类课程的学费之高,对圈外人来说,只能用“莫名其妙”这四个字来形容。而圈外人更不能理解的,是爱好者对它的趋之若鹜。张悠悠的这个课程,虽然不是面向真正的富二代们,但学费也不是一般的工薪阶层可以随便负担得起的。
最新的一期才刚上过三次课,便出了意外。现在这人没了,学员们起初还沉浸在老师离世的悲痛中,等回过神,才想起来这兴趣课程也没了,该退款了。然而没有了金主的支撑,外债金额之庞大,连小助理都被那讨债的气势吓破了胆,连夜跑回了老家。
所以才出现了今天苦主上门讨退款这么一幕。
第33章 圆湾三院
全一峰拿着张悠悠占星讲习课程的苦主名单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指着其中的一个名字对王富说:“你看这人,应该是我们之前去找那个演艺练习生杨秀的时候,在她病房里看到的一个话剧社成员吧?”
王富看了看上面那张身份证照片,还真像是同一个人。
“张老师的事情实在是太意外了。”
全一峰他们来到圆湾三院。护士办公室里,正坐着今天值班的护士长赖琴,也就是那天他们在杨秀病房里看到的另一名话剧社成员。
赖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俗话说得好,医生治不了自己的病。张老师这么精通命理的一个人,却终究避不过自己的劫数。她之前还向我们透露过,说她的命格过硬,恐怕四十岁之前是要遭遇大劫的……”
全一峰扫视着赖琴办公桌的书架,除了护理专业的书籍外,琳琅满目的关于占星术的书籍,挤占了几乎四分之三个书架,边边角上,还有一本破了皮的周易。
听着赖琴对命理学的一番长篇大论,趁王富还没有不耐烦之前,全一峰打断她道:“赖护士长,请问你跟张悠悠认识了多久了?是怎么认识的?”
“张老师非常出名,我知道她已经好几年了,不过我是最近这几个月,才终于找到关系,托人介绍到了她的课程上。”
“托关系?”王富纳闷,算个命都搞的这么奇货可居?
“是啊,张老师这样的大师,不是什么人都接待的。她要是在网络上搞一次直播,观众粉丝都得上十万不止呢。我有一个亲戚,她老公是做什么投资的,也是她的客户,才通过关系帮忙报上她的班。”
“赖女士,你对命理学的研究已经很多年了吧?”全一峰指指书架上的周易,只见那书的内页有不少卷折的痕迹,明显是被翻阅过多年。
赖琴顺着全一峰的目光,将书抽了出来,放在桌面上。她轻轻抚了抚书面,嘴角带了点笑意,说:“也是讽刺,我一个医护工作者,始终没有办法抗拒这种神秘力量的吸引力,但我跟过的两位师傅,都没有善终。这冥冥中,可能还是有什么定数吧?”
“既然研究命理的人也不能善终,你又是被什么吸引的呢?”王富点点头,对赖护士长所说的“讽刺”十分赞同。
占星术,或者说张老师对赖琴的吸引力,自然是来自赖琴那位亲戚对张老师各种灵验预测的宣传。赖琴正对那一桩桩奇异的应验事件介绍得起劲,护士站的警报器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