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4)
对一个萍水相逢、还是差点儿偷了他钱包的小孩儿这么上心,季廉也觉得自己有点突兀了,但是这一次,他对疑似小天才的好奇心在跟自己的逻辑思维的竞争中显然胜了一筹。“叔叔很认真的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读书?”季廉转过身,扶了扶歪到一边的眼睛,
表情尽量地郑重其事,对小孩儿说道。
小孩儿愣了愣,不是很确定地蚊声答道:“想。”
季廉貌似对这个回答的慎重程度不是很满意,补充说:“读书是个很辛苦的事情,你想清楚了吗?如果你下定了决心要读书的话,叔叔可以答应帮你。不过,你首先得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听到了什么神迹,小孩儿整张脸都被大教授的话点亮了起来。他很用力地点点头。而后,还嫌一次点头不够似的,又重重地点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对季廉用正常人的音量说话:“嗯!我叫泥鳅”。
季廉:“……”
这小孩儿究竟怎么回事儿……季廉感觉内心的小人已经满头大汗,终于忍不住吐槽起来。
季廉和小泥鳅的相遇,确实也真是一言难尽。
长话短说的话,就是上周有一天季廉从临舟过来闵庄开会的时候,这个毫无防盗意识的大教授被扒了钱包,结果却幸运地遇上当地派出所针对扒手的专项治安整治。明明轻易得手了的小扒手泥鳅很不幸地因为跑得慢而被同伙们抛弃,被便衣抓了个正着。失主季教授也被一同请到了警局作为良好市民配合警方调查。
在警局,季廉不知道是自己实际接触这些所谓社会底层或者说阴暗面的机会太少还是怎地,从他跟泥鳅小朋友的仅有的几次眼神接触里,他愣是没有看到任何从道理上来说应该有的街头蒙骗坑拐偷的混混们的涙气。而且他发现小泥鳅虽然知识体系非常有限且扭曲,但是他的智商却有可能出奇的高。出于一个教育工作者的本能,他非常想更深入了解这个小家伙,不料小屁孩儿的超高智商在用在从警局逃跑这件事上也出类拔萃。等他从警局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小孩儿的影都没有了,只剩一屋子气得跳脚的民警同志。
话说这样的生活小插曲,即使不是很平常,回味个两回一般也就该忘了。但季廉的这个学术会议在这周还要到闵庄连着开两天,而偏偏他又在会议间隙的街头偶遇了小泥鳅,那这就也许大概可能算得上是一种缘分了。所以今天他决定在闵庄多留一天,来这附近再找找看。
季廉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俩人各倒了半杯,然后转向小泥鳅,从包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给他。虽然刚才在跟警官说话的时候,小泥鳅大概也听到了他的自我介绍,但教养让他下意识地在详细打听别人的情况之前,还是得正式地把自己介绍给对方。
小泥鳅捏捏手上的稀奇玩意儿,有点小惊喜,又有点不知所措。“那你也愿意给我介绍一下你自己吗?”只见季廉端起茶餐厅那透着一股子永远洗不干净的茶渣味儿的塑料杯,像在茶室品茗一般慢慢饮着,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等着小泥鳅内心纠结完后将自己的身世细细讲来。
关于小泥鳅,第一件让季廉有些意外的事情是,他今年已经14岁了。就这瘦小的身板,还真没让人看出半点初中生该有的模样,也难怪季廉会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待。泥鳅当然不是他的大名,然而他也没有大名。他对自己的父母只有很模糊的一点儿印象,貌似他家里是有个哥哥或者姐姐的,其他细节则一概不知了。他从很小开始就跟着一个叫辉叔的人生活。辉叔不是他的亲人,也从来不会跟他说任何有关他出身背景的事情。辉叔管着身边跟他类似的五六个小孩,说白了就是一个扒手团伙的头头。之前他们跟着辉叔在钦州市一带“讨生活”,貌似辉叔最近在当地得罪了什么人,上个月才把他们都赶到了闵庄。
显然那位辉叔对于泥鳅,别说教育,就连基本的吃喝也没有花过什么心思。14岁的半大孩子,却长着十一二岁的小孩身体,原本可爱的大眼睛,却在瘦削的脸庞上显得有点突兀。看样子,多半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
看着小泥鳅大有跟面前的一大盘干炒牛河决一死战的架势,季廉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有点心疼地说:“慢慢吃,喝点汤,别噎着了。”
正说着,季廉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刚才遇见的那位警官正走进餐厅来。对方在进门的时候也看见了他们,于是再次很自来熟地踱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他们俩对面,“这么巧啊,季教授。”
“全警官,我还以为你已经回临舟了呢。”联系起刚才在路边听到的一点跟警方工作相关的内容,季廉本来还想礼貌性地问问他手头的案子怎么样了,但转念一想,这大概涉及案件机密,闲人不便过问,也便作罢。
全一峰已经招手让服务员过来,点了一份叉烧饭。然后拿起季廉给他倒的茶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吃完就撤,从今早起床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再不吃点就要成为临舟第一个因为没吃饭而殉职的警务人员了。对了,季教授,你的手没事儿吧?”正说着,全一峰的饭已经端了上桌,这茶餐厅的上菜速度简直快到令人瞠目。
“哦,没什么大碍,就是点皮外伤而已。刚才真是谢谢了。”
“皮外伤也要当心护理,”作为一个从小打的架比读的书要多许多的非典型警务人员,全一峰在大口吃饭的百忙中挤出一点空隙,跟眼前俩人科普起跌打损伤的护理常识和心得来,把这一大一小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正说得起劲,突然问了句:“对了,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你刚才冲出马路之前,我按的喇叭你没听见么?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小泥鳅没料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瞬间低下了头,无措的表情既窘迫又惶恐。季廉连忙伸出左手揽过他的肩膀,轻声说:“没关系的,全警官不是责备你,只是提醒你交通安全。”他说完抬起头跟全一峰解释道:“他叫小泥鳅,刚才他可能是没听见你的喇叭声。”
没听见?全一峰心里疑惑。只见季廉在小泥鳅还低着头的时候用左手指轻轻指了一下自己的左耳,说:“这里有点”
全一峰一看,心里了然,再结合刚才所见所听的种种,凭借着他在一线工作这么多年的经验,已经将小泥鳅的情况猜了个□□不离十。正欲进一步打听,却听季教授对他说:“虽然我跟小泥鳅认识不久,但我觉得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小孩。我不是在讲场面话,是智商上特别的那种特别。不读书的话实在太可惜了。我刚才查了一下类似情况的人员户口的政策,不知道靠不靠谱。虽然这样说非常冒昧,但今天既然有缘认识全警官,我就厚着脸皮跟你提个请求,希望可以帮忙解决一下小泥鳅的问题。”
季廉不是个交际型的人,从小到大日子过得四平八正,从读书到工作,一路上基本都是靠着自己对学术的刻苦专研打拼到现在,生平求人的次数虽不能说没有,也真是屈指可数。虽然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一贯的不卑不亢,但只要留意他的脸色,就可以发现这人从脸颊到耳根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绯红。更何况全一峰还一直盯着人家看得目不转睛,对于这瞬间的转变,简直快要惊呼出声:这人也太太太……
好吧,他在词汇贫乏的大脑里搜刮了一来回,决定忽略这个事情。
“泥鳅是吧?你老大呢?”他把视线从季教授脸上转移到了小泥鳅身上。季廉和小泥鳅看向他的目光里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不解。以他对这样的街头混混小团伙的了解,虽然老大不至于对手下的每一个动作都严密监视,但是小弟们也不至于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跟警察同桌吃饭,所以这小孩儿现在这样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状况。
果然,小泥鳅老实答道:“辉叔是我老大,他有个外号叫大头辉。他一个月前将我们带到闵庄,但是从来到这里的第三天起,就没人看见过他了。他以前也试过一走就大半个月,但只是每回都会跟蚯蚓哥交代,这次非但没有叮嘱什么,连蚯蚓哥也一起走了。”
“蚯蚓哥是他什么人?儿子?”全一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