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环手上的伞还滴着水，没回话，也明显没准备退回去。
他穿着伴郎迎亲的衣服，中式改良的立领长衫，类似民国的款式，料子是黑色镶边的，方正但不古板。
两个人卡在玻璃门处，都不进不退，有些奇怪，还是前台值班的小姑娘探头出来提议：
“两位先生不如出来在沙发坐一会儿吧？”
昨晚在KTV只是匆匆一瞥，奉川打了个招呼就想溜，却被抓住手臂，蒋环叫了一声他名字，又没有下文，僵持一会儿，包厢冒出一个人头说：“蒋环？怎么溜了？赶紧回来回来......"，他被捞回去了，奉川也因此得救。
奉川手上的袋子里露出尖尖的鞋头，明眼一看就是女士高跟鞋。
“伴娘鞋吧，陪女朋友来的？”
奉川没和蒋环说过他有个妹妹，鬼使神差之下，就点头承认了。
蒋环顿了几秒，又微笑说:“那待会儿可以介绍一下。”
社交礼仪，奉川心道。
前台听他们几句对话，猜测这两个人不是很熟，聊天气氛怪尴尬的，但是两人都不玩手机也不做别的，就愣愣坐着，又有一种准备这么捱到地老天荒的感觉。
第4章
大一的时候学校举办小型牵手舞会，奉川是新闻部干事，跟着部门去拍照取材。
这次经费有限，但大家很会策划，把活动中心的椅子都撤掉了，用小彩灯在地上圈出一块宽阔长方形场地，台上领舞，台下的同学跟着跳。
灯暗下来，音乐响，整个会场都合着节拍舞动。大家多半都是同性搭档的，有跳错的，也有忍不住笑场的。
但是有种很热闹的浪漫氛围。
奉川站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想把整个会场拍下来，但手机感光不太好，怎么都拍不出感觉。
“你不去跳？”
部长蒋环拍完照，挂着相机刚巧回后场了。
奉川站在高处，要低头看他，不知为何有点紧张，“嗯，我没参加舞步培训。”
“噢，”蒋环把相机摘了，交给后面开着电脑撰稿的干事，又对他说，“下来。”
奉川觉得莫名其妙，他这次主要就是过来看热闹的，又没什么任务安排，没理由会被骂吧。
他刚跳下去，就被拽到舞池去了。
后来奉川有特意问过蒋环，为什么要拉他去跳舞。
蒋环说：“几百人的会场，就你一个人站在椅子上，有点像花果山的猴子。”
奉川：“......"
不论他说的真话假话，奉川对那天晚上的记忆的确很深刻。
蒋环不知道哪儿来的坚定，拉着他的手一直往前走，穿过人群、穿过那些四射的光线。
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当，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身旁围观的人都唏嘘鼓掌，才梦醒般定住脚步，不肯向前了。
前面的蒋环回头，看他傻傻的表情，竟然笑了一下。
他们站在舞池的中心，灯光旋转，模糊的人群背景也晃动不清。刚刚还很低沉的音乐一下爆炸在耳边，这是今夜最后一首。
提前排练过舞步的同学都相视笑着，一起大声唱出来：
“I`ll spend forever wondering if you knew，
I was enchanted to meet you——”
第5章
“外面的伴郎听好了啊，这次我们文明抢亲，不准直接冲进来。”
“看见门上贴的二维码没有？进伴娘微信群，发红包，发够了才开门。”
门后的伴郎团显然不满，开始起哄，伴娘继续说：“不管你们有什么歪门邪理，我们的政策只有一个：发红包！”
走廊外观望的奉川，只能感叹科技改变生活。
趁新郎那边准备发红包的空隙，四个伴娘挤着去盥洗室整理头发和裙子，小声聊天。
“昨天那个最高的伴郎叫什么名字......”
“待会儿他们进了群，你直接都加上不就成了。”
“哦，你说蒋环？是挺帅的，就是有点闷。”
“奉珊，他在台上和你一起搭档，感觉人怎么样啊？”
奉珊对着镜子补口红，抿抿嘴唇，“不知道，我也没说过话。”
有个伴娘明显动了心，奉珊旋上口红盖，冲她挑眉毛：“那，待会儿我就去帮你问......”
“问什么？”
“缺不缺女朋友——”
“你别问，这样人家怎么想啊......”
“你羞什么，幸福是主动争取的，你就算加了人家好友，不主动也没戏。”
“哎呀你不懂，不说了，快去群里抢红包。”
这么一闹，从伴郎团冲进来撒红包，到抢亲游戏环节，奉珊就特别关注起了蒋环。
容青和她提过，本来伴郎人选是刘诚的一个高中同学，可是那位家中突发急事不能赶来，长辈就临时安排刘诚的表弟蒋环过来救场。
他在人群里比较出挑，其实容易抢新郎的风头，好在伴郎服比较低调，他也不多说话，表现得规规矩矩，很难让人特别注意到。
卷在竹窗帘里的红色婚鞋被找到后，新郎就能正式把新娘接走了，刘诚终于背起容青，又飘下一阵红包雨，整个屋子的人一起欢呼——“恭喜！”
奉珊出门以后就去找奉川拿高跟鞋，她待会儿和伴娘坐一辆车，准备把外套和鞋子交给容青的妹妹一起保管，她交代奉川直接去酒店，不必绕路再去新房了。
奉川好像突然兴致不高了，淡淡应下来，跟着人群一起离开了酒店。
后面的事情依然是按部就班，说有趣，也就那些热闹过场，说无趣，老祖宗的规矩这么一路传下来，也不知道被扭曲变成什么奇怪的现代仪式了。
一排婚车开到新房，新郎背着新娘进家门。下雨的天气给他们添了一些麻烦，几个伴郎都自觉给伴娘打伞。
所以看见蒋环撑着伞在车门外等待，奉珊也没有过多的惊讶，下车后很从容地说了句“谢谢”。
进了小区门，身边的蒋环主动说话：“刚刚给你送鞋的是——”
“哦，那是我哥，怎么？”
“觉得有点眼熟，是F大的？”
奉珊小心提着裙子，怕沾上污点，一边点头：
“恩，你们是校友啊？”
蒋环不露痕迹：“可能一起上过选修课。”
奉珊礼貌笑笑：“这个世界很小啊。”
雨却逐渐大了，吹起了再宽大的伞也阻断不了的风。
奉川这次来婚礼的宗旨就是开车送妹妹，兼“不送礼金看热闹还能蹭饭吃”。但他到了结婚的大酒店也没能正经吃个饭，因为刚坐下就被奉珊挥手叫过去了，给了他一个婚戒的盒子，说待会儿在舞台边等着，她过来取，仪式要用。
奉川无语了一阵，“你就不能自己拿着吗。”
奉珊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盯他：“我裙子没兜啊我怎么拿着，拿着就是个礼仪小妹，能拍照凹造型吗？”
奉川：“……行。”
借妹妹的福分，他又一次近距离见证了中国五十年如一日的基础婚庆策划。
“欢迎各位宾客来到新郎刘诚先生、新娘容青小姐的婚礼现场！”
女主持人站在台上，努力用十几分钟的彩排经历表现出自己对新娘新郎的熟悉与亲近、用一成不变的套词概括两人的相遇相知、用拉上去就下不来的高昂语气宣布婚礼进程。
饶是圆滑如容青，也难免笑僵了脸，在老公单膝下跪在自己面前递上捧花的时候，有不那么美好的泪花泛出。
奉川站在长台的侧面，可能因为距离过近，也体会出了一点不同的心情。
要说这两人论外貌家世学历，相配不相配，明眼人心里都有数。但是婚姻的事实从来就不考虑配不配。
该结的就会结的，不该结的，结了也会离。
有的人想结，结不成。
第6章
之前主持人正暖场，大家等待候场的时候，奉珊有主动和蒋环搭话：“我有个朋友对你挺有感觉的。”
蒋环大约知道她说的是谁，装作低着头理了理袖子，没接话。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意思。
奉珊也料到他的反应，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么说不太好听，但大家不就是这样的么？容青还不是送朋友去相亲的时候遇上你表哥的。我问过容青了，你俩条件的确挺相配的，能认识一下没坏处的。”
“她一个女孩子面子薄，我就想替她说说，如果你家里也问过你这方面的问题，真的可以试着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