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32)
乔依然笑着说:“他砸的那台机器可不便宜,顶赔偿他一百个,我听说他自己也没有要求。”
江明月明白了,但没气馁,接着问:“闹罢工是因为什么?”
乔依然道:“里头的事比较复杂,简单说,就是车间场地占了村里的地方,村民都在车间打工,公司坚持发工资,村民还要求分利润。”
因为一开始就知道江明月问的是同学的事,所以乔依然没评价魏志刚的对错,言辞间也很客观。
但江明月也已经完全懂了。
之前他看过原灵的资料,车间占的地是区政府批给原灵的,付了很高的使用费,占用十五年。
除此之外,原灵还给村里重修了好多年前的老公路,虽说自己的工厂也方便,但毕竟算给村里做了好事,还多了很多工作岗位。
就算不谈还有村领导索贿和其他各种纠纷,后来工人开始要求利润,原灵的确也不可能答应。
挂了乔依然的电话,江明月在客厅南边的小沙发上坐了好久。
越仲山从书房出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插腰站在原地喝下大半杯,喝完换了个杯子,重新给江明月倒了一杯。
“无聊?”
“没有。”江明月接过水,“谢谢。”
越仲山的一只手搭在他沙发背上,低头看他咕嘟咕嘟地喝水。
看他一时半会没有要走的意思,态度也挺好,江明月从不记仇,而且以前上赶着说话的次数都不少,所以此时就又有了点倾诉欲。
把事跟越仲山说了一遍,不过没说公司是原灵,把罢工和砸机器换成了得罪领导。
然而越仲山不像江明月解决事情的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更不关心里头谁对谁错,都没怎么思考,听完只说:“跟你关系怎么样。”
江明月道:“还可以,以前帮我挺多的。”
“他想要多少钱?”
这个江明月不知道,也没想过,越仲山看他为难,说了个数字:“七十万。”
看他还懵着,越仲山就给他解释。
“小车间的技术工,拿原灵做例子,算他一个月工资八千,加年终奖、福利补贴,一年十二万。但发生事故不光是公司的责任,自己也要为操作问题买单,所以把年收入降为七万,听你说,是同学的爸爸,年龄在五十岁以上,本身只剩十年左右退休,退休金有社保,跟公司没大关系,那就是七十万。”
“这是算出来的最优赔偿,实际上,经过仲裁调解,两方都要让步,看情况,最后到手可能在四十万到六十万之间。”
讲到正事,越仲山一贯认真。
他刚亲自下厂视察不久,所以江明月没把他当成整天只做季度销售额必须达到多少的门槛的人,但也确实没觉得他会懂具体到一个车间工人的赔偿,这会儿听得稀奇,也的确不懂,只知道边听边点头。
越仲山说两句,他就捧哏似的嗯一声。
最后,越仲山认真说:“七十万,关系还不错的话,你给他不行吗?”
不是不行,江明月的出发点的确也只是不想看魏东东那么烦心,但他压根没想过还能这样。
越仲山的“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思考方式屡次刷新江明月的见识。
“我给,他会要吗?”
“当然不要。”越仲山说,“还会伤害同学感情。”
“……”
“把他个人信息给毕闰杰,他会看着办的。”
毕闰杰是总部总裁办的,专管人事。
最近几天,每次谈话,江明月都被带着跑,要赶上已经够费劲,何谈独立思考。
他追着话头说:“那我把钱给你。”
越仲山坐在沙发扶手上,两臂抱在胸前,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半晌,不冷不热地说:“欠着吧。”
江明月不愿意:“凭什么。”
他接话接得快,带点自己没意识到的娇,越仲山扫着他的脸,要洞穿了似的,最后慢悠悠说了一句:“凭我愿意。”
江明月被他突然不再公事公办的态度弄得有些坐不住,起身要走,越仲山下意识去捞他手腕,还真拽回来了。
“干什么。”
越仲山垂眼看他的水杯:“我喝一口。”
江明月本来不想给,他说:“说那么多,渴了。”
江明月就只好给他喝了。
越仲山见好就收,没再让他不自在,规规矩矩地喝了两口,就松了手。
视频会议还没完,只是中场休息。
没多久,越仲山就又回了书房,顺便拿走了江明月剩的半杯水。
书房的门没关严,江明月偶尔能听见他说话。
其实江明月觉得他有点好。
今天这事,如果去问江明楷,肯定也会帮江明月的忙,但在此之前,会被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说,很可能最后还要被说一句听风就是雨。
可江明月并不觉得魏东东故意骗他,因为没有必要。
感觉应该就是魏志强自知理亏,但在家人面前还犟着嘴,这也就解释了魏东东说的,公司来谈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就把他妈唬住了,签了三万块了事的协议。
被越仲山三言两语下了结论,江明月暂时没有事挂心,给越仲山奶奶打了个电话,问她头还疼不疼,又给徐盈玉打电话,陪聊了十几分钟,也回自己的书房看书。
到十一点,阿姨来敲了两次门,提醒他:“小江,该休息了,不然明天上学要困的。”
江明月应了,又待了一小会,敲门声再响,他扬声答应:“马上。”
说话的人却是越仲山:“能进去吗?”
江明月赶紧说:“可以。”
越仲山推开门,已经换了衣服,头发湿着,是刚洗完澡,走进一步,但像只打算在那等,手还留在门把手上。
深灰色的短袖贴着胸膛,两块胸肌之间的部位被浸出一点浅浅的湿痕,可能在洗澡之前运动过,身上腾着不太一样的热气,眉目的颜色深,立体的五官声来带着严肃,不说话时,总是很有威慑力。
江明月不敢糊弄,起身在桌子后面收拾书本,边说:“很快的。”
他的书房跟越仲山的装修风格差不多,连同办公桌和老板椅都一样,但他坐在上面却没什么大老板的气概。
要是跟越仲山开视频会议时一样,朝他面前摆台笔电,看起来也只像个老实上网课的学生。
可能越仲山也看出来了,侧身让他出去时,眼睛里有点笑,低了下头掩过了。
江明月跟在越仲山身后回卧室,学习之前,他就洗过澡了,去用冷水扑了扑脸,又洗手漱口就上床。
越仲山倚在床头看一本书,身上盖着本来的鸭绒被,床单和被套也都是深灰色,只有被江明月弄乱的鹅黄色豆豆毯原样堆在他自己那边。
江明月感觉有点囧,单腿坐上床,歪头看他手里的书。
不是什么专业的东西,是本侦探小说:“我知道凶手是谁。”
越仲山头都不抬,说了个名字,江明月道:“你看第二遍?”
越仲山合上书,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边躺下边说:“猜的。”
江明月也躺下:“我不信。”
“嗯。”越仲山说。
江明月不太懂他这个“嗯”是什么意思,但越仲山显然已经没有在好好聊天。
他面对江明月侧躺,一手撑着头,看江明月把自己裹进毯子里。
毯子太大,把江明月整个包了一圈,还堆叠在身边很多。
江明月埋头闻了闻,只有织物的味道。
他深吸口气,说:“我关灯了。”
越仲山没有“嗯”,他就抬头又说了遍:“可以吗?”
越仲山还是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他,看不出什么意思。江明月刚要起身,他就探身过来,手伸到江明月背后,把灯关了。
灯关了,人没立刻退开,黑沉沉地压在上方,江明月隐隐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身上的热度很明显,让江明月紧张,手心里抓了点毛毯,没太敢动。
过了会,越仲山一言不发地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
半夜不知道几点,江明月又被热醒,发现他被越仲山抱在怀里,一层毯子外面是越仲山横过来的手臂,还有贴在背后热气滚滚的胸膛,外面还有一层越仲山的被子。
越仲山睡得沉,推了两下都不醒,江明月只好尽量轻地把外面那层推到一边,又扯了豆豆毯给越仲山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