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30)
走到两步远的地方,越仲山吞咽了一下,手往前伸,又很快收回来,垂在西装裤缝边,微微偏过脸,似乎胸腔里翻涌了太多的情绪。
他终于又转回来,与江明月对视,语气诚恳、真挚:“之前的所有事,我向你道歉。”
江明月没有礼尚往来地回过头道歉的机会,是因为越仲山很快就接着问,可不可以不离婚。
他好像抽离得特别快,久经商场的思考方式非常直接,考虑问题的效率同样远超江明月。
解释完误会,就轮到面对现实。
眼下他们之间的问题,的确不止三年前那晚,甚至分不清孰轻孰重。
起床以后,江明月随手拿了件oversize的T恤穿,领口和袖口都很宽,两条胳膊抱着腿,显得他哪里都很细。
露出来的皮肤比大多数人都要白,指尖发粉,嘴唇很红,那张漂亮的脸也没有任何攻击性,此时靠在沙发一角,根本看不出一分一毫字面意义上的武力值。
他的语气大多数时候都是温软的,从不肯给任何人难堪。
昨天晚上,越仲山就把这样的江明月压进床垫,硬着心肠听他哭着说“真的不要”和“求求你好不好”,试图硬来,还喝了酒。
集齐了家暴和婚内强/奸的所有最经典要素。
把合同扔在流着眼泪不敢动的江明月身上,拍他的脸,语言、肢体、人格羞辱,也都齐备。
两个人同时想到这幅场景,江明月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除了身体上的压制以外,其实越仲山说过的威胁他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到多害怕,只是坚定了要分开的心。
他原本的打算是当面与越仲山把误会解开,毕竟不管有意无意,伤人的是他。
可越仲山的话术明显优秀的多,他们说着关于那条内容为“恶心”的信息,原本是“受害者”的越仲山却开始道歉。
走向完全不受江明月控制。
但他不得不承认,越仲山是对的,他的确准备解释清楚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就算他与越仲山之间有那样的错过,可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对越仲山都没有感谢以外的感情是事实。
对江明月来说,以前的越仲山只是来往很少的同一个阶层圈子里的哥哥,如果不是那样,三年前越仲山发给他的短信,就不会只显示陌生号码。
而且两个人性格不合适,同样是事实,江明月对他的很多做法都接受无能。
这些只不过是揭开的先后顺序之差。
越仲山却先说对不起。
然后问他,可不可以先不要离婚。
他说全是他误会,前所未有的低头,姿态却也真诚可信。
江明月怎么说得出不行。
“可是我不喜欢你。”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说实话,江明月十分笨拙地遵循着这个老方法,很少见地说话失去考量,“我觉得……我想,我们现在这种状态真的很不健康,对你也不公平。”
越仲山哑着嗓子道:“离婚对我就公平吗?”
江明月轻声说:“最起码我们有一个整理的机会。”
“现在就可以开始整理。”
越仲山已经到了他身边,低头居高临下地看他。
那张脸严肃惯了,很轻易就能做出使人信服的表情,尤其是在两个人这样的姿势下,对付江明月更是绰绰有余:“就当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追你,好吗?”
第24章
江明月经历过很多次表白, 眼前的情景并不少见, 他也从不认为感情可以开始于内疚或感激。
可当下面对越仲山, 他第一次说不出口。
一个多月前,十月十七日,黄历上写忌出行, 忌作灶,宜会亲友、嫁娶、纳采、纳婿, 宜安床, 他与越仲山举行婚礼, 宴宾客、换戒指。
从那天开始,越仲山就不再跟在楼梯拐角的无人处拦住他送情书的陌生女生一样, 不再跟曾与他一起主持过两届元旦晚会的低年级搭档一样,不再跟临毕业时天天发匿名短信问他会不会考某大的隐形人一样。
他们之间存在一份法律上的联系,名字共同写在一个红色小本上,就足够让越仲山分外不同。
遑论他还是近段时间江明月每天早晚第一个与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他们在一起生活过, 期间江明月一直非常努力, 只为让自己融入角色。
越仲山没急着再说话, 而是解开西服扣子, 在江明月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又抬手松了松领带, 期间一直注视着江明月。
几个简单的动作霎时使几近对立的气氛结束, 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让江明月轻松多少。
客厅没开灯,电视还在播送旅行综艺。
声音不够大,所以即便屏幕上的后期效果密集夸张, 嘉宾们大笑着四下奔逃,传出来的也只有明明暗暗的光线,打在穿着家居服,盘腿坐在长沙发上的江明月周身。
他的眼睛也跟着明明暗暗。
空气长久得安静着。
越仲山刚坐下时双腿自然分开,肩背挺直。
等的时间长了,慢慢改变坐姿,上身前倾,胳膊肘分别支在两条腿上,十指虚虚交叉,低头把视线落在鞋尖。
换了副姿态,逐渐显露出隐约的焦躁。
“我不知道。”江明月终于说,“我不确定……因为我没喜欢过人。”
如果越仲山要他扮演好角色,对他来说,只是份内的要求,也很容易办到。
可如果越仲山朝他要感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越仲山却突然一下直起身体,望向江明月,整张脸上都显出隐隐的意气风发,好像这答案已经远超他预料。
“没关系。”
越仲山又说了一遍:“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小范围走了两步,又坐回去,视线下垂,没往江明月身上看,表情仍很严肃,但嘴角似乎有一个很轻微的笑,一会儿出现,很快就又消失,如此反复。
谈话似乎结束了,江明月把电视的音量调高。
越仲山一直坐在那里,将近半个小时,江明月换台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你先去换衣服?”
越仲山的回答却风马牛不相及:“要不要出去吃。”
“也可以,”家里的厨师和阿姨都被他放了假,“吃什么?”
越仲山非常自然地说了个名字,似乎非常寻常,只是那名字不像菜品,江明月听着,倒像家餐厅。
最近的一家开在迪拜,挨着帆船酒店,是一家海底餐厅。
江明月重复了一遍,越仲山看着手机嗯了声表示肯定,已经开始叫人安排飞机。
江明月努力让自己跟上他的思维,勉强想着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突发奇想的行程,而且三千多公里的距离,飞将近四个小时,平时他去排个网红餐厅都要这么久,就好像也不算很奇怪。
神之不算很奇怪,因为赶着回实验室,回程的飞机上,他因为长时间飞行浑身疲惫却又死活睡不着的时候,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跟越仲山都有点神经病。
越仲山的精神却很好,看不出有多累,在机舱里没穿西服外套,白衬衣黑裤子,袖子挽到手肘,蓬松的短发整齐得拢着,一派轻松的势头。
他坐在床上,拉开隔板,看了会儿黑沉沉的夜空,另只手一直放在江明月的被沿。
“睡不着?”
“嗯。”机舱里吵,江明月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只是没精打采的,“你去前面吧,不用陪我。”
“不想去。”越仲山说。
还是他能有多简就多简的说话风格,但又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他总看着江明月,那眼神黑漆漆又直勾勾的,好像没要表达什么特定的意味,又好像已经装在里面太多。
这俨然不是他们熟悉的相处风格,江明月把眼睛闭上,隔了会儿,被沿微动,有股热气靠近,是越仲山的手。
但他到底没有握住江明月,只挨着,偶尔碰到手背,像是不小心。
气氛很怪,比尴尬多了些暧昧,比暧昧又少了些熟稔。
休息室里的是张双人床,上面只躺着江明月。
而往常的夜晚,越仲山什么都不用说,就把江明月拉进怀里,板着凶巴巴的面孔,亲着他,叫他疼,听他哭。
到现在他自己说要追江明月,却又连手都不敢再牵。
江明月觉得自己不怕牵手,只怕他那样似有若无的轻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