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莱。”
他知道他一定在房间里,关着灯,缩进被子,但没有睡着,他要自己冷静,不想见人,但是这个“人”里不会包括周南俞。
所以他要敲开这扇门。
“思莱,开门。”
似曾相识的场景。之前也是在这里,他不需要再催促,思莱一定会回应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彼此的爱意变得如此笃定的呢?
若要回溯,周南俞也说不清楚。
从威尼斯的午夜开始,黑色的海边,第一眼,第一句话,第一次触碰,第一个拥抱,第一个吻……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汇聚成海洋。
海纳百川,大海一直在那里,永远在那里,比这个星球上的生命都要长寿。
他在离开他的时间里,如舟搁浅,如鱼离开了水。
而越痛越能证明水无法被抽离,爱的确存在。它让他冲破束缚,去渴求,去争取,无视所有牢笼和阻碍。
爱你如同重获自由。
所以周南俞一定还会回到这扇门前。
门开了,露出一张强打着精神的脸。
思莱张了张嘴,半点音节还没发出来,先被周南俞抱住。结实有力的怀抱带来铺天盖地的安全感。果然还是周南俞,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用说,只是沉默地抱紧他。
思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就在等这个,他就只需要这个拥抱。
绷到现在的冷静可以离开,委屈和不甘下成大雨,思莱把它们淋在周南俞的胸口。
然后等天放晴,他依旧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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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莱决定拿新作品去参赛。原话是:要狠狠击败Lee让他这辈子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听到这个消息,陈简由衷地笑了。
“不愧是Kingsley。”
大家七嘴八舌,懂行的出谋划策提供思路,不懂行的骂Lee下饭然后接连鼓励他,思莱微笑收下一切,可惜他们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Kingsley认可的灵感都不是从别人那里来的。
于是周南俞在,周南俞在他需要他的每一天里。
临近春节,周南俞推了不重要的工作,然后基本上天天都陪在思莱身边,自行住回了一直留存给他的房间。
思莱也不是一直都能维持好的心态,他有时候也会发脾气,会摔笔会撕纸,会故意找茬跟Jerry吵架。周南俞旁观了两三天,回自己家带了把吉他回来。
他把思莱牵到飘窗上坐下,然后弹吉他给他听。
前奏一响,周南俞轻轻哼两句,思莱就不闹了。
Whatya Want from Me, 他们共同喜欢的旋律。
一人曾在万人的舞台上,唱给远方的他听。
Thanks for loving me.
Cause you're doing it perfectly.
听得到吗?
那时候没有传达到的话,现在可以传达到了吧。
一曲弹完,思莱凑过来亲吻他。
他们会接吻,会做/爱,有没有那一句回答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周南俞知道思莱越过这关一定会说给他听。
而这个关卡他甚至都不想在意。
他抚摸着猫的脊背,然后轻声说,“礼物我已经收到了。”
“不需要别人来证明它好坏。”
思莱摇了摇头说不行。
“你记不记得我们分手之前,我在家里不愿出门,说要画一幅‘Gift.’。是礼物……也是毒药。”
“嗯。”
“嘿,那幅画后来得奖了呢。教授想让它参展,就是我回到米兰的契机。”
“你画了什么?”
思莱枕着他的胸口笑了笑。
“我画了……海边。”
落日下的海,天空呈现诡谲的火烧云,白色的裙摆犹如时光的纱帐,女孩向着海走去,双手背在身后,手上握着几枝红玫瑰。玫瑰上的刺扎破了她的手指,血珠涌出,滴在沙滩上,滴在她的脚印里。
而那红中却生出新的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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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CFDC公布了将要举办Fashion Awards的地点。南方沿海的一座城市,室外舞台。死限将近,思莱闭关沉思,Jerry给他带到了这个消息。
“所以就这样了吗?”
“什么?”
“我觉得你这几张草稿都不错,为什么还没决定?快没时间了。”
思莱瞥了眼工作台上的图纸。
“不够好。”
“……见鬼,到底是哪个天杀的——”
Jerry骂骂咧咧一圈又回来问,“还有你为什么一直不……”
“不找是谁偷了我的图纸给Lee?”
思莱抬起眼皮,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铅笔。
“不用找,我知道是谁。”
“啊?!”
Jerry瞪大了眼,“谁?你他妈倒是说啊,看我不揍他!”
正好Susanna端了茶上来,听到Jerry又在大呼小叫,忍不住皱眉。
思莱往皮椅上一仰,转了个圈儿。
“怎么了?”Susanna问。
“Sley说他早就知道谁偷了图纸了,我他妈……”
思莱转了回来。
他看向Susanna,“你呢,你想知道是谁吗?”
Susanna顿了顿,点了点头。
不止他和她,他们所有人都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怎么回事,连周南俞都问过思莱有没有眉目,只是思莱对这个话题一直闭口不谈。
思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Jerry,我有快递在门卫那里,是Canoe春季的打样,你帮我去拿一下,拿回来我就告诉你。”
“哈?”
Jerry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而思莱沉默地回视,他们都知道如果他不愿意说,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
Jerry悻悻地下楼了。
过了半晌,思莱转而看向Susanna,平平淡淡地开口:
“Lee给你开了什么价格?”
Susanna整个人一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想来想去还是你我他,排除法。Jerry没有动机这么对我,但是你有。我不说这件事,就是想看你的反应。据我观察,我没猜错。”
Susanna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我的动机……你又知道了?”
思莱轻轻哼了一声。仰躺在皮椅里看向站着的她,却好似俯视。
“你羡慕我。”
或许是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她,或许是长年累月积攒的不满和怨哀爆发出来,一向腼腆和善的Susanna狠狠地瞪向他。
“对……我是羡慕你——为什么你拥有一切?!”
“你什么都有,天赋,运气,金钱,人脉,而且……你爱的人也只看着你,为什么?!这不公平!”
“Jerry,Jerry也是。就算是你们不再联系的那几年,Jerry在米兰也一直提起你,怀念你们的学生时代,等你再次出现,他又无条件关照你的一切,这些都算了……他甚至为了你来到这个国家!!”
“上帝,我一点也不想来,但是我没有办法……”
“所以你就想出这个损招,想看我失败,看我倒下?”
思莱摇了摇头,再看她,目光如炬。
“首先,Jerry不喜欢我,他对我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只是在拿我当发泄口。”
“其次,你不想来这里,没有人强迫,Jerry和我都问过你的意见。”
“我没有办法!谁知道你们会在这里呆多久,如果不这么选就意味着……”
“所以,你有告诉过他吗?”
思莱打断她,一字一句重音道:
“你有跟他说过‘我不想去’吗?还是说,你对他也总是都好,都行,都可以。”
“你告诉过他你到底想要什么吗?你不说,是指望他开口?‘Hey,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要不我们在一起吧?’是这样吗?”
“可是他不会啊,Jerry不是这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你连说爱他都不敢,凭什么要求有回应。”
“你连一步都没有走出去,万一他觉得你就是想要这种不戳破的安逸呢?”
“你也知道一直妥协不会有结果,所以你坚持不了了,你甚至制造出这样一个错误来结束这种平衡,你做到了。”
“You're fired, 滚回意大利吧。”
Susanna泪如雨下,对于他的指责,说不出一句反驳。
她其实都明白的。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思莱站了起来,平视她。
“或许在你看来我有完美的人生,但其实不是的。我发现我爸倒在地上死掉,我妈在我有生之年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只等于一张银行卡,我曾经差一点点因为我爸的关系选择美术而放弃我喜欢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