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俞需要的安全感,也不是他一人就能给足的。
“说好了今天要回家啊,回你自己家,不能反悔。”
“还早。”
低沉的声音放得很慢……很慢,手掌沿着他的脊柱上下抚了两回,思莱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眼睛。他后知后觉,周南俞很多时候对他的触碰很像是在撸猫啊。
“你喜欢猫吗?”
“嗯?”
“就是,你有想过养宠物吗?”
“暂时没有想法。”
养你就够了。
“你今天做什么?”
“我,去看看我爸吧。他葬在永安公墓,离玉山很近。无聊的话我再……。”
“别去玉山,太危险了。”
“……哦。”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直到天光更亮了些,周南俞起身准备出门。思莱很想问一句“你今晚回不回来”,但一直憋到门口目送他离开都没有问出口。
算了。他已经霸占他很久了,是时候准备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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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把车开进眼前这扇铁门,周南俞竟觉得恍若隔世。其实他并没有离开很久,前两年日程紧密的时候,一个季度只回两三次家是常有的事。跟随周家十多年的福姨能将母亲照顾得很好,他不在的话她也不会对着他这张脸徒生哀怨,所以他习惯性地远离这栋冷清的居所,没想到母亲的心病治愈之后,他依旧在逃。
踏入家门前他在想最先见到的会是哪一张脸。齐辰应该回齐家了,毕竟他还要顾及齐美,一个与他亲近但是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的妹妹。周南俞见过她几次,明朗单纯的女孩,是AB5的铁粉——世界就是这么小。
万千必然的巧合织成大网,他们都难逃其中。
周南俞把车停在路边。地面上躺着枯黄的落叶,虽然是败落的象征,大片的落叶连在一起被日光一照,也有种满目金亮的美感。世界一直是这么运作,美丽中藏着残缺,残缺拼成美丽。
良辰美景……吗。
周南俞停住了脚步,朝他迎面走来的人也是。
镜子两边的人相顾无言,擅长沉默好像是他们写在血脉里的共性。可是经历了不一样的成长后,是他们差异的部分在主导人格。
比如这种时候,对方先开了口: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模样神似的两张脸,目光交融,如同水落在水中。
齐辰平和地说,“月底我就回颐都了。”
周南俞张了张嘴。
“这段时间……”
“道谢就不用了。”
齐辰没有停留的意思,他们本来就无须多言,各种意义上的。他踩着碎叶走过他身边。
“——道歉也不用了。”
周南俞在原地怔了半晌。
这日天很晴,前院里落满了阳光。躺椅上捧着书的人像是有感应似的抬起眼,看见他出现,立刻露出宽慰的笑容。
“南南。”杨东桦放下书,朝他张开双臂,“宝贝儿子,我刚想打电话给你。”
周南俞俯下身,把脸迈进妇人的肩窝,轻缓地唤了声,“妈”。
“你吃早饭了吗?我跟着福姨做了月饼,你尝尝好不好吃。今天不用工作吧?”
“嗯。”
一只手搭在他后脑上,摸了摸他的头发。
明明是如此温柔的动作,周南俞得拼命忍着才把喉咙里的酸楚咽下去。
杨东桦什么也没问,就这样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如同时光那头她哄着怕黑的小男孩入眠。
打断这拥抱的是另一人。男人端着麦片粥喊了声“东桦”,周南俞抬起头,看见了父亲的脸。
周修诚看见他,没说什么,表情平平淡淡,稳稳地把麦片粥放在杨东桦手边的小桌上。
“有点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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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老爸,我来啦。”
思莱摘下帽子,午后的风扬起他略长的发丝,他甩了甩脑袋,盘腿坐到了石碑前,手上拿着一捧雏菊和一瓶桂花酒。他惊讶于发现碑前已经躺着两捧花,都是雏菊。天真烂漫的白色挨在一起,是意大利的国花,全世界信奉它为纯洁的爱意。
“真没想到,除了我以外居然还有人来看你,是你的哪位老同学?还是之间那个画廊的同事?”
思莱开了酒,拿酒瓶碰了碰石碑。
“没你的份啊,你只能看着我喝。”
桂花酒香甜醇厚,他们都喜欢酒,也喜欢花,思莱扬起脸看一望无际的蓝天,突然觉得这也是种团圆。
“在墓园里赏月也太吓人了,我可不会陪你到晚上。”
思莱默了几秒,开始缓慢地说。
“今天我能在这里是因为,我在威尼斯遇见了一个人。”
“他叫周南俞,也叫周南。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我很喜欢他。他假期结束,我就跟着他回来了。”
“原来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三十天,九月底就回去,我还有一节课没上完呢……但是怎么办,现在我不想走了。”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思莱垂下眼睛,雏菊娇嫩的花瓣朝他摆动着花瓣,不知道是在摇头还是在点头。
“他真的很好,什么都好。虽然他的家事也比较复杂,但是能教出他这样的人的父母,我觉得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他值得拥有很多爱,也已经拥有了很多爱,他只是没有发觉。”
“我恰好在他最矛盾最寂寞的时候出现了。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乘虚而入?”
“他会一直需要我吗?”
声音消散在风里,没有回答,他无法得到回答。
思莱抿了口酒,鼻腔里都是桂花的香味。
“还有八天。我不敢问,也不知道怎么问。基本上我说什么他都会说好,如果我说不想分手,他应该会答应,但如果我说分手,他也会说‘好’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不见未来。”
“即使我爱他,我也依然不相信永远。”
思莱笑了笑,无奈道,“我可不想搞成你这样。”
“Catherine要结婚了,终于,她居然拖到现在才嫁人。她把你留在她那儿的画丢给我了,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彻底忘记你这个人了?”
“啧,是早就忘了吧。”
“所以我觉得……三十天和六十天,九十天,一年两年,没有区别。如果最后还是要因为奇奇怪怪的原因分开,或者消磨到感情变质相看两厌,是不是现在按照约定结束比较好?”
“——‘在最好的时候分开,才能让他记住我一辈子’。”
思莱默念着这句话。他跟远在米兰的挚友们说过,跟Lexi说过,跟酒馆里的客人说过,但他之前凭空拟定的结论,没有现在谈及时心里万分之一的沉重:
我爱他在镜头前的完美,也爱他在我面前展露的缺失。
我要在他对我的爱将满未满的时候离开。
我要他永远忘不了我。
“但是——现在我又不这么想了。”
“如果我离开,他还是忘了我比较好。”
没有变质的感情封存起来,在琥珀里成为永恒。
无论是爱还是痛,他一个人记住就够了。
周南俞值得更好的……更完整的爱情,而不是他这样的胆小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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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月亮真的很圆。
杨东桦拉着周南俞来到阳台,明月悬在万家灯火之上,最遥远,最皎洁。她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恢复健康后的身姿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月下美人,端庄,温婉。
饱腹之后,心里也满了。周南俞浅浅地笑道,“您长胖了。”
“嗳,你爸这次回来天天掌勺,做菜的分量比福姨还多,吃不完他还不高兴。”
“高不高兴他不都是那一张脸吗,您怎么看出来他不高兴的。”
“你爸只是看起来绷着一张脸,他什么心情我还不知道吗?”杨东桦挽上他的胳膊,“你不也是。”
周南俞没接话,她又问,“今天在家休息吗?”
这理应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周南俞却停顿了很久。久到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却不知道他在这一刻终于做了决定。
冲动之时他这么想过,冷静下来思来想去,也确实如此。
有个愿望,值得他破釜沉舟。
“我再呆一会就走。”周南俞看了眼手表,九点十五。“妈,我有件事要说。”
“嗯,听着呢。”
“最近我一直跟正在交往的人住在一起,过段时间再介绍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