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良明白他的意思,想想那个小家里还要再挤进来三个人,他都替柳小满头疼:“那你怎么办?”
“睡哪儿?”他补充一句。
“跟爷爷睡吧。”柳小满说。
毕竟带了个孩子,早上听他爸说话,孩子还在发烧,就算大人能铺被子在沙发睡,孩子也不行。
就算没有孩子也有梅姨,她是个女性,肯定得有自己的空间,不然一屋子老爷们儿,换个衣服都费劲。
怎么都不可能不让一张床给他们。
想到这里,他突然很担心自己房间里的东西。
夏良的手机,他的书,还有床头的大章鱼。
这下连在外面拖延拖延时间也拖不下去了,柳小满停下来看着夏良,说:“别送了,你先回家吧。”
要是按夏良的想法,他都想让柳小满直接去他那儿住几天,把这个便宜弟弟在家的日子给捱过去再说。
毕竟现在还不如平时上学,早上一睁眼去学校了,一天眼不见心不烦。晚上回去也相处不了几个钟头,灯一关眼一闭,凑合着睡了也就算了。
关键就是现在在放假,还是过年,柳小满本来就不是个没事儿往外跑的人,只能闷在家里被迫面对。
而且也没法儿说。
不论再如何的关系,家事还是家事,是搁在心底里的另一方世界。从柳小满一开始不想告诉他这些事儿他就能明白,柳小满从心底里不想让他觉得,他家里很麻烦。
太敏感了。
夏良心里挺不得劲儿,觉得有点儿心疼。
“柳小满,”他又向前一步,在柳小满跟前站定,“能想起来我手机号么?”
柳小满大脑一片空白,诚实地摇摇头。
“回去背。”夏良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好背,刻在脑子里,不管出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人要是我,第一个联系的要是我的手机号。”
“我一定会在。”他对柳小满说。
“不管在哪儿,在干什么,想找我就立马找我。什么都别多想,我一定过去接你。”顿了顿,他扬了一下眉毛,“别去找你那个扬扬哥,他这方面就是个废料。”
柳小满听着前面的话已经都感动了,到了最后一句,毫无准备地笑出了声。
“你怎么还带贬低别人的?”他真的越来越不想跟夏良分开了。
夏良真的太好了。
夏良抬起一只手,摁着他的脑袋晃了晃:“这叫战术自夸。”
回到家门口开门前,柳小满还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
隔着门他已经能听见灿灿扯着嗓子喊“饿”的声音了。
钥匙插进锁孔里刚转了一下,门直接从里面开了。梅姨腰上束着围裙,脚上踩着拖鞋,都是新买来的,态度却像本来就在这家的女主人一样,上来就笑,热情地说:“回来啦?”
“嗯。”柳小满点了下头,他反倒莫名的有点儿拘束,很勉强地笑了笑,把钥匙拔出来。
“满,来吃饭。”爷爷在餐桌前喊他。
柳小满答应一声,边换着鞋打量家里。一屋子的烟火气,饭菜已经都上桌了,爷爷和他那个爸都坐在桌上,灿灿也在,抱着一张凳子攀上爬下的,手里摆弄着……
他定睛看了一眼。
他的大章鱼。
梅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马在围裙上擦擦手,指着灿灿:“哥哥回来了,给哥哥放回去!”
又赶紧跟柳小满解释:“上午让灿灿在你床上睡了一觉,他看见了非要玩儿……别的东西我都没让他动!手机你没带,在枕头底下,我怕他乱摸,都给你放床头柜里了。”
柳小满正从里到外的难受别扭着,听见“手机”心里猛地一提,去看爷爷,爷爷没反应,像是没听见一样,夹了一块子菜。
倒是灿灿扭头看看柳小满的脸,是那种典型的试探眼光,见柳小满没发言,就把大章鱼往怀里一搂:“我不!”
“你这小孩!”梅姨抬脚就上去了,劈手把大章鱼夺了过来,“说了等哥哥回来你就放回去!不听话!”
灿灿嘴一撇,仰起脖子又开始哭。
柳小满颅腔里连着蹦了两下,真的觉得烦透了。
对方是个孩子,那么小,他不能跟他计较。就算不是个孩子,是个差不多大的同龄人,他的性格也未必能真的拉下脸。
这是他宝贝的大章鱼,但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布做的娃娃,是拿给孩子玩儿无关紧要的东西。现在孩子还哭了,他连心底那点儿不愉快都不能表现,不想显得自己跟孩子置气,没教养。
爷爷还在呢。
柳小满压着心里的憋闷张了张嘴,刚想说没事儿,让他再玩会儿吧。他一直闷头没说话的亲爸估计也是被哭烦了,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冲梅姨说:“一个娃娃,给他玩玩怎么了?哭哭哭,哭得人闹心。”
他一开口,柳小满就感觉自己的脑子“嗡”了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梅姨拿着大章鱼站在原地,有点儿没主意,又看了看柳小满。
爷爷“啪”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给小满放回去。”他没回头看梅姨,嗓子很沉,带着咳久了漏风一样的气音。
灿灿跟个开关一样,当即闭嘴不哭了,抠了抠自己的脸。
“啊,放呢。”梅姨立马说,“就放呢。”
这一整个半天,柳小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五个人的餐桌让他很不适,筷头跟另一双筷子在同一碟菜里碰上让人不适,只能飞快地挪开;饭后收拾碗筷一向是他的活儿,现在被梅姨抢着做了,让他别管,去学习;锁上房间门摊开作业,刚觉得喘了口气,没做两页,门被推开了,梅姨挺不好意思的抱着睡着的灿灿,小声问他能不能让灿灿在床上睡一会儿。
柳小满把自己的东西收了收,搬去了爷爷房间。
爷爷也在午睡,他坐在床沿愣了会儿,去客厅搬了把凳子回来。
搬凳子的时候他爸还在客厅坐着,也不能说坐,半坐半靠地倚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玩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一会儿一串笑声,一会儿一串笑声,很短,听着主角还都不一样,情节也不连贯。
看见柳小满出来,他下意识地想坐好。腿都放下去了,估计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个长辈,面对十几年没见陌生的儿子也用不着这么客气,就没再动,保持着这个说起不起的姿势窝囊在沙发上。
烟灰掉在沙发上一截,他随手抹了抹,望着柳小满张张嘴招呼了一声:“中午吃饱了吧?”
这个问题问得不伦不类,格外的没话找话。
柳小满能理解他,毕竟他也没话说。
“嗯。”他只能尴尬地点点头,目光也不想跟他爸对上,拖着凳子回去。
本来他想顺便去趟卫生间,看灿灿一个人在他屋里睡着,客厅也没有梅姨的影子,就没好意思去敲门。
爷爷一直没提他手机的事儿,柳小满不知道他是早就知道,还是在家里给自己留着面子。他也不敢看,偷偷背了背夏良的手机号,背完跟衣服一起搁在了柜子里。
同样没跟他提的还有他爸这一家三口,为什么回来、待多久、之后还走不走、不走的话怎么办……很多问题,爷爷不提,他也梗在心里不好开口——两室一厅,随便说句话隔壁都能支楞起耳朵。
不过不管待多久,第一天晚上柳小满就过得十分痛苦。
爷爷年龄大了,呼吸肺之类的本来就不好,夜里打呼噜这都不提,关键是咳嗽,和家里被子不够。
平时只有他跟爷爷两个人,夏天盖小凉被盖被单都不是事儿;冬天就一人两床被子,一层盖着一层搭着,赶着天晴就勤晒晒,够用。
现在来了个一家三口,爷爷箱底翻了半天才拖出一床厚被子,不知道多少年了,一股灰尘味儿,里外都蛀出了虫眼,根本不能睡。
灿灿嫌臭,不盖。梅姨掸了又掸,倒是没表示什么,只笑笑说明天去商场看看买一床,今晚在中间垫上衣服凑合凑合。
“我不盖!”灿灿拱进柳小满的被窝里不出来。
本来他就发烧,柳小满也不能把厚被子抱走,只好取了上面的搭被,拿去爷爷卧室接着爷爷的被窝将就一宿。
刚开始柳小满还左掖掖右掩掩,想把被子堵得搪风一点儿。后来发现他只要动动,爷爷就要下床出去咳嗽,来回折腾了几趟,再上床的时候喘气儿都虚得哼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