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专门调节作息,跟之前三年里的每一日一样,吃了饭洗个澡,该刷题刷题该复习复习,睡前把明天要带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准确来说是第四遍,梅姨柳勇和爷爷一人来问一次, 一个也没落下。
“小满睡吧,明天加油!”梅姨胳肢窝底下夹着灿灿回房间, 灿灿今天没电视看, 被夹得像个大虾米一样也冲柳小满晃胳膊:“加油!”
“加油。”柳小满笑了笑,又去看了眼爷爷,关灯上床。
他闭着眼睛,把必背的古诗词文言文飞快地默背了一遍, 睡着之前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句“你好我叫不紧张”。
今年高考的天气比去年樊以扬那两天要好, 没下雨,又有风,清清凉凉的, 一睁眼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梅姨没摆摊,做了一桌子早点,还专门煮了皮蛋瘦肉粥,不敢让柳小满喝豆浆,怕他带水的喝多了老想去厕所。
“得早点儿出门吧?过时间就不让进考场了,也怕堵车。”柳勇手上磕着一个鸡蛋问。
“嗯,”柳小满看了眼时间,“吃完就走。”
“我得上班,不能送你了,”柳勇耷着眼皮把鸡蛋放在柳小满面前的碟子里,“让你梅姨送你过去。”
“没事儿,不用。”柳小满其实吃不下了,想了想还是用筷子把鸡蛋一隔两半,自己吃一半,另一半给了灿灿。
“什么不用!”梅姨立马打断他,“谁家孩子高考家里不送,姨送你去!”
“我也去。”灿灿还困着,面无表情地吃鸡蛋。
柳小满刚张张嘴,爷爷也说了句:“送,得送。”
全家人态度这么一致,他只能先把手里半拉鸡蛋慢慢磕下去,吃完才轻声说:“我跟夏良一起去。”
“他爸妈不送他?”梅姨看着他。
“应该不送。”柳小满摇摇头。
梅姨“啊”一声,往灿灿嘴里又捅了一筷子菜,站起来去收拾东西:“那正好一块儿,我送你俩去。”
夏良跟之前一样,直接叫好了车在路口等着,看见梅姨跟着一块儿过来,一点儿也没惊讶,笑着打了个招呼:“阿姨。”
“哎哎,快上车!”梅姨盯着夏良看了两眼。
她上次见夏良已经是去年了,夏良去病房找柳小满,柳小满回来哭了一鼻子,之后就没见两人来往。
再上一次是老爷子进重症,这孩子半夜等在她家楼下,把她吓了一跳。
梅姨带着灿灿先上了后排坐好,一扭脸看见车门外的柳小满正冲夏良弯着眼仁儿笑,夏良往他后腰上拍了拍,让他上车。
“夏良你爸妈是不是工作很忙啊。”车开动了,梅姨望着夏良副驾驶上的一点儿侧脸。
“还行。”夏良点了下头,“我跟我姥爷住。”
“姥爷没送你?”灿灿抠了抠车座上的凉席片子,梅姨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掏了个苹果给他抱着啃。
“他钓鱼去了,一天不钓浑身刺挠。”夏良有点儿无奈地笑笑。
梅姨“哎哟”一声,车里包括司机都跟着笑,梅姨又问:“那你吃饭了么?”
“吃了。”夏良说。
“没吃姨这儿有。”梅姨拎了拎包,夏良没让她掏,真的吃了。她点点头把包放下,说:“那中午跟小满一块儿回家吃饭吧。”
夏良还没说话,柳小满先转脸冲她笑了笑,梅姨往他脑袋上摩挲了一把,没再多问什么。
十四中是大考点,又在市中心,一大早就封了路,除了送考车和挂着绿丝带的爱心送考车,全都不让进。
“就这儿吧,走两步,我也进不去。”司机在路口把车尽量可着往前停下了,在手机上飞快地摁了几下,“给你打个对折,平台得收钱,不然我也爱心送考一回。”
“谢谢。”夏良笑了笑。
“加油!”司机冲他们乐,“明年我儿子也高考,给他攒点儿福报。”
“我以前光听说有免费送考的,原来还真有。”梅姨下了车有些惊讶地小声说。
“我们老师说年年都有。”柳小满被她带的也跟着小声。
“真好,还是好人多。”梅姨点点头,扒拉一把灿灿,“以后你要高考了也让你爸去送。”
“我们家没有车!”灿灿认真地皱着眉,晃晃梅姨的手。
“那还能一直没有,让你爸挣钱买!”梅姨笑着晃回去。
考场还没开门,校门口已经乌泱泱围了好几层人,都是家长带着孩子,路边扎了不少小凉棚,是各个学校的送水休息点。
“咱们学校是不是也有?”夏良随口问了句。
“有吧,咱们学校每个考点都安排老师了,”柳小满垫脚看了一圈,“就是不知道在哪。”
他们没往门口挤,在校门旁一片凉荫底下停下来,梅姨随便去一个凉棚底下看了一眼就被人塞了把小扇子,还领了瓶水,回来就“呼啦啦”对着两人扇。
“我看好多学生都在看书,你俩都没带啊?”她瞪着柳小满和夏良。
“没有。”柳小满摇摇头。
“占手。”夏良说。
“这给我弄的,你们没事人一样我反而紧张了。”梅姨不给他俩扇了,自己扇了半天。
“妈我也要!”灿灿够她的扇子。
“你给妈扇。”梅姨把扇子塞他手里。
灿灿脸一垮。
“可不是么。”旁边一个家长正把小孩喝完水的保温杯往包里塞,苦笑着接了句,“小孩高考,大人也跟着受罪。”
“谁说不是!”梅姨转身跟人聊了起来。
柳小满望向四周,不能说人人都带着家长,但只要是家长,全都是一脸关切的表情。
他背着梅姨,在夏良手上飞快地捏了捏。
“干嘛呢。”夏良笑了,也捏捏他。
柳小满抿嘴笑笑,没说什么,反正夏良都明白。
“中午考完在楼下等你。”夏良说。
“好。”柳小满点头。
十四中小得可怜,他们俩的考场楼对楼,中间隔着一片假装是操场的空地,夏良的考场楼就靠着大门。
“考完去吃饭,明天。”夏良在柳小满鼻子上刮了一下。
“明天晚上么?”柳小满揉揉鼻子。
“嗯。”夏良提起来就想笑,“李猛前两天就开始拉群撺掇,毕业聚餐,吃完唱歌,包厢都定完了。”
“他就干这些有精神。”柳小满跟着笑。
“明天晚上……”夏良看着他还要继续说什么,手机一串震动,进来个电话。
掏出来看一眼,他冲来电号码抬了抬眉毛。
“谁?”柳小满勾着脑袋跟着看,没备注,“你妈妈?”
“嗯。”夏良滑下接听键。
这个电话接得很快,柳小满转身跟灿灿对着瞪了一会儿,感觉都没有一分钟,通话就已经结束了。
夏良从接通到挂断统共就发了三个音:喂、啊、嗯。
“说完了?”柳小满有点儿呆地看着他。
“完了。”夏良把手机塞回兜里。
“哎!说什么完了!赶紧呸呸!”梅姨上一秒还在跟人说话,下一秒就无缝衔接地转过来朝夏良胳膊上拍了一下,“得说‘好了’!快说!”
“好吧,”夏良笑着又说了一遍,“好了。”
“你妈妈说什么了?”柳小满还在好奇。
“让我好好考。”夏良说。
“嗯。”柳小满看着他点点头。
“没了。”夏良说。
“你妈妈真是……”柳小满苦笑着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夏良妈妈有时候跟小孩儿一样,好好的关心一定要弄成这样不情不愿的模式。
不过有这一句也就够了。
他看着跟梅姨说笑的夏良,心里一块无形的疙瘩被悄然抹平。
他现在越来越能理解爷爷当初对他说的话,能感受到“家”和“家人”的意义。
人纵然可以一意孤行,对夏良这样性格的人来说,还可以走得很坚定很漂亮。
但带着祝福的前行,必然多一分温暖与力量。
柳小满希望夏良是放松快乐的,来自方方面面的快乐。
像现在的他所得到的这样。
考场开门的那一刻,本来还有点儿松散的氛围瞬间哗然,人头攒动着开始往校门里涌。
告别的、让爸妈回家别在门口等着的、给孩子加油的、喊着“拿好准考证”的……乱七八糟地全嗡嗡起来。
“赶紧去吧!反正就两三个小时,平时在家也打个盹儿,写完就解放了!”梅姨汗都下来了,也朝他们大声交代着,“中午出来还在这儿等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