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夏良说。
“啊?没什么然后,我就是想到哪说到哪,你别打断我,”罗浩想了想,“我就感觉高中还是不行,当时我听你说都愣一晚上。后来到了大学发现其实各种各样人都有,大家都挺包容的,也没谁说啊这人喜欢男的,那我立刻就要冲过去吐他口唾沫。”
“我那破学校都那样,你回头考个牛逼的学校就更不用说了,良哥。”罗浩伸手想拍一下夏良的肩,摸着黑拍了两下才没顺着胳膊直接滑下去,“你妈现在管着你就让她管,你考出去了以后能养活自己了,你就死不回头一条道走到黑,她其实不能拿你怎么样,左右不能真给你打死……打你也挨这么些年了,现在你就忍忍呗,不差这最后几个月。”
夏良没说话,这确实是他跟他老妈之间的问题,但不是他跟柳小满之间的主要问题。
罗浩也没管他吱不吱声,“嗨”了一下:“反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就尽力往更大的世界里奔吧。问你半年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你从来就主意正,爱咋咋,当哥们儿的就想安抚你几句,感觉你这一年话都少了。”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大学生跟高三的说话就是不一样,”夏良笑了,“这句是这么用的么?”
“你听重点行不行啊?”罗浩也跟着笑。
之后罗浩就没再扯这个话题,夏良知道他确实就是想表达一下支持,嘴上没说什么,摸着黑又陪他逛了两圈。
在路口分开回去的路上,他从小路穿过去,靠在之前总杵那儿等柳小满的路灯底下站了会儿。
没多久,一根烟的功夫。
罗浩那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直在脑子里洗脑一样转着,夏良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个人形复读机,现在重播这一句,前半截一直在重播柳小满最后狠缩了一下的胳膊。
冬天衣服厚,胳膊肘刮一下灯箱不会有什么感觉,柳小满的反应那么明显,不是应激就是碰着什么伤口了。
夏良觉得自己挺牛逼的,当时竟然能忍住没把人拽回来看个究竟。
他也不能拽。
被他硬拽到身边的柳小满不敢真的去拉他的手,出了问题有了压力,只会自己缩起来去扛。
夏良有一阵子回想起来其实挺恼火。
他觉得柳小满真就是个轴货,面儿上软软呼呼,实际骨头硬得能戳人。
扛得住要扛,感觉扛不住了第一反应是先把可能会被拖累的人推开,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垮,闷不吭声接着扛。
他喜欢柳小满的倔和韧,但这份倔和韧不该是把他排除在外的。
恼火过后,心里跟着拱起来的还是说不来的心疼。
夏良知道自己如果想把柳小满拉回来,伸手就能拉,今天看见柳小满望他的眼神他就知道,柳小满最后说那句“新年快乐”时的语气听得他心里一阵翻腾,特别不是滋味。
但他还是决定不拉。
柳小满推开的他,他要让柳小满自己找回来。
否则这一次出了事把他往外一推,以后如果再出什么意外,他还会把自己往外推。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
特别可恨。
夏良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用了这半年琢磨来琢磨去,也就是柳小满舍得这么推他。
而这份“舍得”的根本,其实是柳小满因为残疾,深深植于骨子里的自卑。
柳小满打心底深处就不敢相信自己能拥有好东西,从他不止一次强调过的“我只有一条胳膊”就该看出来。
可夏良那时候就是没多想这一点,因为在他眼里,这压根就不是个事儿。
现在想想除了心疼,他依然不觉得是个事儿。
不仅不是个事儿,一条胳膊比别人两条胳膊还坚强还能扛,他这个小男朋友……前小男朋友,到底比谁差在哪儿?
虽然罗浩说了一大圈都没说到点子上,但“往出奔”这一条,确实不止适用于夏良自己。
他跟老妈之间的可行性方案在于他得走出去,柳小满跟他之间其实也一样。
夏良会想方设法朝柳小满走,柳小满也得真正愿意走出自卑,朝他走过来才行。
只有自己伸手抓住的东西,才敢真正抓牢在手心里,才舍不得说撒开就撒开。
来吧。
呼出最后一口烟气,夏良望着柳小满房间窗户里透出的光,往脸上拉了拉围巾,转身往姥爷家走。
让良哥好好扳扳你自卑的臭毛病。
第101章
跟夏良在便利店前对了总数没超过五十个字的四句半话后,柳小满回到家里一直打不太起精神说话。
虽然自打柳勇他们回来, 平时他在家也说不了几句, 但是连年三十晚上看春晚都能走神, 他还是头一回。
一个小品演完, 镜头切给观众开始鼓掌, 梅姨笑得不行,连柳勇都剥着花生在“嘿嘿”,他还没明白都在乐什么。
去年这时候,他和夏良在一起。
柳小满又开始走神。
当时爷爷还在昏迷,夏良脸上身上都挂着彩,俩人拼在一块儿就是个大写的“惨”,但就觉得特别踏实,腻歪在沙发上看春晚, 困得眼皮都眯缝了也不舍得睡……
“小满是不是困了?”梅姨一句话把柳小满拉了回来。
柳勇跟着看他一眼,欠着身子在沙发上摸遥控器。
“不用。”柳小满赶紧摇了下头站起来, “你们看, 我去我爷屋里写作业。”
“你爷都睡了,灿灿也睡了,”梅姨把遥控器夺过来直接摁了关机,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拉折叠床, “你也睡吧, 明天我跟你爸也得早起去庙里烧香。”
电视屏幕一黑,客厅也陡然静下来,柳小满没再说什么, 过去跟梅姨一起拉。
“我来。”柳勇过来一步把他挤开。
柳小满只好去抱被子。
他一只手抱被子,整张脸几乎都被挡在被子后面,回到客厅就听见梅姨笑着又问他:“跟我们一起去不?”
“啊?”柳小满从被子后面露出半张脸,他上次去庙里烧香是跟爷爷,都记不起多少年前了。
可能真的该去拜拜了,从去年到现在不顺。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拒绝了。
柳勇梅姨他们去是一家子,加个他,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第二天果然一早就听见梅姨他们起床收拾的动静,柳小满没好意思继续睡,又不好起来跟他们挤卫生间洗漱,整个人有点儿懵地坐在床沿上。
他昨天没睡好,忘了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记不住,脑子轻飘飘的,随便拿了本书出来背,想醒醒脑。
平时不管什么心情,只要告诉自己要学习了,立马就能投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懒,眼睛还在书上盯着,脑子又开始愣。
愣了会儿就又想起昨天夏良看着他没有情绪的眼睛。
啊——
柳小满低头揉揉脸,没心情管梅姨他们还在家里走来走去,很疲惫地歪在床上叹了口气。
这不行啊。
没几天就开学了,开学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进了高考考场,这种状态不是胡闹么?
其实一鼓作气分开后不见面也就不见了,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强行压了下去,只要不去细细回想,时间一天天过去也就不觉得如何。
偏偏在这时候见了一面。
不仅见了,他还腆着张脸去跟夏良说话。
算什么事儿啊……
柳小满瘫在床上没什么力气地蹬了一下腿,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不是因为夏良不理他,而是觉得……
什么呢?
也觉不出什么来。
就是心里难受,涩得慌,那种一边难过一边知道自己没资格难过,也无法挽回什么的难过。
想到以后跟夏良就这么变成陌生人了,他连气儿都倒不上来,胸口一阵窝着疼。
人果然还是贪心。
柳小满强行给自己翻了个身。
以前他算得可好了,还想着等夏良不喜欢他了,就离得远远的,绝不打扰他的正常生活。
现在才知道根本没那么轻松。
现在他宁愿跟夏良没有过那些感情和相处,他还能当自己的同桌,像刚开学那几天一样,只是坐在一块儿不说话,他都愿意。
他本来是仰着躺的,这一翻身对上灿灿的视线,他才发现灿灿也被梅姨从床上拎了起来。
“小哥还不起。”灿灿正站在卫生间门口,被梅姨用热毛巾搓什么一样在脸上擦着,擦得晃了好几下,指着柳小满模模糊糊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