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满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会儿,把打上去的字都删了。他沉默很久,不知道该回什么,该怎么跟罗浩解释,最后只能打了个谢谢。
尚梁山说他们月底有联考,这学期的第一场考试,很严肃,现在到考试前的一个星期,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不用他说柳小满也不敢掉,上学期的期末考的成绩还压在他心上,寒假没时间复习巩固,开学到现在也总是两头跑忙忙叨叨,这种脚不沾地的感觉让他十分不踏实。
除了准备考试,还有病床上的爷爷。
配合运动是一个信号,这几天不管是他去看,还是听梅姨说,都感觉爷爷的状态每天都在有进展。
状态进展的同时,每天的治疗、药物、住院费,也在同步。
那天晚上他直接给了梅姨一张存折,梅姨拉着他又说了会儿话,说柳勇想去找个活儿干,之前就该找,但是他去干活就必须找个护工来照顾爷爷,不然梅姨一个人还带着灿灿熬不过来。
可那笔钱挤不出来,只能先这么撑着。
撑得焦头烂额,越没钱就越没钱。
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梅姨跟柳小满商量,从这里面支钱请护工,让柳勇去工作,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
这存折是爷爷几张存折里钱比较多的一张,如果还照现在这样的进度下去,拿出去也撑不住多久。
柳小满对于梅姨还想着跟自己商量已经觉得挺安慰,他让梅姨自行安排,看着办吧。
考试。
爷爷。
钱。
夏良。
每样都放不下,每样都沉甸甸地垒在心上,压得他心慌意乱,喘不过气。
樊以扬送他上学的路上还在问,最近几天怎么越来越闷,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爷爷那边情况不好。
“有需要帮忙的你就提,我帮不上什么,我爸妈总行。”樊以扬很认真地对他说。
“没有,挺好的,”柳小满调整表情冲着他笑笑,“可能快考试了,最近有点儿累。”
“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樊以扬看了他一会儿,又强调。
柳小满点头,心里很迷茫地想着,能告诉你什么呢。
星期天的晚上,去医院看完爷爷回来,夏良仍没有消息。
柳小满撑着做完作业,趴在床上蜷了很久,把一直藏着的大章鱼翻了出来。
他想去找夏良。
但是什么时间去?
他上课的时候十四中也上课,他周末了十四中也要周末。
他不知道夏良在市区的家,知道了也不可能冒冒失失上门去找。
连就住在附近的夏良姥爷家他都不能去问。
倒是偷偷去看过,假装买东西路过,从小路拐进小毛裤胡同,再从胡同拐回小路。
姥爷当时正好刚到家,在做饭,还放着戏。柳小满做贼一样飞快地看了两眼,感觉姥爷看着挺怡然,不像是外孙出了大事的模样,就赶紧走了。
他不敢进去问,以什么身份?以前的同学?同桌?朋友?一条胳膊的朋友?找夏良?找夏良做什么?怎么别人都不找,就你想知道夏良好不好?
柳小满被自己假设的盘问逼得哑口无言。
如果是夏良呢?
他换了个思路。
如果他跟夏良的处境互换,夏良连着好几天联系不上他,会怎么做?
会直接来找他。
根本不用想,答案就在那里。
无所谓什么上不上课,无所谓这一千万种假设,夏良什么都不怕,只会在第一时间来找他。
柳小满把脸往大章鱼上使劲埋了埋,他突然真的有点儿喘不上气,胸口好像有一只手,把氧气抽空,把肋骨跟心脏狠狠地攥在一起。
他很费力地侧着身,抱着被子蜷起来,滚烫的眼窝更用力地压上大章鱼。
都是借口。
他张嘴抽了口气,心里闷得生疼,眼泪突然就不能控制地直往外涌,又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呜咽。
什么上课,考试,时间,心力交瘁,都是借口。
罗浩说想他就去找,他沉默半天,不是想不到该怎么解释,不是想不到怎么说,他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他根本没有夏良那么勇敢。
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承认一个劣质的自己,比拼命去塑造一个优秀的自己更困难。
柳小满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过来这口气,可能最近压力真的太大了,眼睛被压得一片黑星,章鱼湿了一大块,他脸上也鼻涕眼泪一大把,鼻子堵成了实心的。
沉着胳膊想往床头柜上拽张纸,手机不知道在哪儿很轻地震了一下。
他愣愣,赶紧坐起来翻。
从被子里把手机掏出来时,他的手还在刚哭过的后劲里哆嗦着,刚看见消息来自夏良,眼球就“唰”一下又被眼泪蒙上了。
-我的小满子
夏良给他发了这么句话。
柳小满算是明白什么叫眼泪开了闸了,不知道是手上还是脸上掉下来的泪水糊得屏幕失灵,他抬胳膊使劲蹭了下脸,又把手机在被子上擦了两下才解开屏幕。
在这之间,手机又震了一下,夏良给他发了张照片。
他点开,是几张摞在一起的试卷,每一张都只露出题头的分数栏,语数外文综,一张都不少。
96
132
104
217
柳小满迅速回想夏良上学期的期末考,进步了。
他一瞬间又高兴又难过,心里因为夏良终于出现了猛地一踏实,又沉在刚才的情绪里拔不上来。
五味杂陈。
框框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一般看见对方在打字,柳小满会停下来等他先说,但他这次没法等,夏良不知道在打什么长篇大论,他抢在对面发过来之前先打过去四个字。
-我想看你
夏良的输入立刻停止了,柳小满揪纸擦脸擤鼻涕,又深呼吸了两口,那边才发过来一个视频请求。
“我得小点儿声跟你说话。”视频接通,夏良出现在画面里,光线很暗,他指指耳朵上的耳机,又朝旁边指了指,应该是在指房门。
柳小满刚擦完眼泪,看见他又想往外涌,他赶紧吸了口气咽下去。
“哭了?”夏良皱起眉,朝镜头前探了探。
柳小满吸着鼻子摇摇头,盯着夏良的脸仔细地看,生怕看见挨打的痕迹。
本来他有很多问题,真看见脸了,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夏良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眉头一直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他让自己的嘴角抿起来一点弧度,舒展了表情轻声对柳小满说:“看见我的分数这么高兴啊?”
“还是我上星期没找你生气了?”他把手机在书桌上靠着,理了理那几张卷子,故作轻松,“我这几天学校有个小考,琢磨着考好了你肯定开心,光顾着复习了。”
“结果还哭上了。”他看着柳小满又笑了笑。
柳小满明白夏良的意思,他想哄自己高兴,想把一整个星期的失联一句话带过,想用这么个胡扯的理由就把自己糊弄过去,想跟之前每次一样,把糟糕的家事藏起来,只给他看笑脸。
“你爷爷是不是好转了?”夏良继续说着,“有意识了就快了,当时我奶中风……”
“你为什么穿着毛衣?”柳小满打断他。
还是高领毛衣。
“嗯?”夏良的表情顿了下,很快又笑了,“帅啊。”
“这款型,”他往后靠靠,让镜头把整个上身都拍进去,“不好看么?小男朋友看着不心动?”
是好看,好看得不正常。
“你从来都是进了屋就换衣服,这几天暖和,我在家都不穿毛衣了,”柳小满的鼻管发涩,说着说着声音就压得走了调,“你空调都开着,你在家穿毛衣?”
夏良回头看一眼墙角的空调,苦笑一声:“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专门套上想烘托一下颜值,两句话给我把台全拆了。”
“她是不是又打你了?”柳小满不听他的,“你把领子往下扒让我看看。”
“柳小满……”夏良皱皱眉,没动。
“就因为那天没回家没接她电话?”柳小满的情绪不太稳,眼泪重新涌了出来,“那天早上的电话是你妈妈打的么?我看见了,我以为不重要就没叫你……”
他哽了一声,扭开脸使劲往肩头蹭了两下,红着一双眼重新再看着视频里的夏良:“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