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柳小满说,“他以前换下来的手机。”
樊以扬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又给他夹了一块:“我刚听梅姨话的意思,这几天你们两个都住在一起?”
柳小满的筷子已经拎起来了,听见他这么问,又收了回去。
“干什么?”樊以扬差点儿被他气笑了,“承认了我还能不让你吃饭?”
柳小满本来也就是条件反射地去夹菜,每次跟樊以扬一块儿吃饭,樊以扬给他夹了什么他都会直接吃掉。这会儿把筷子收回去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又去夹起来,囫囵地答了声“嗯”。
这次樊以扬没有立刻接话,俩人安静的吃了会儿饭。
柳小满是习惯把跟夏良在一起的时间都当成秘密,没事儿自己抱着乐就挺开心。反正除了樊以扬也没人问,问了也不敢多说,跟管牙膏一样,挤一下吐一口。
樊以扬则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不傻。
改革开放都四十年了,他也不是不上网不看新闻,除了死读书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的书呆子。
一个大过年的不回家,连着好几天陪同学在外面住,帮着照顾中风的爷爷。
别说夏良跟柳小满只是同桌,就算是他,也不一定做得到。
另一个呢?
他看了眼闷头吃饭,明显心里搁着事儿的柳小满——担心的程度和状态就不仅仅是对“同桌”、“同学”,哪怕是“朋友”,该有的表现。
樊以扬在心里叹了口气。
之前他就隐隐地有那么点儿预感,这种预感的出处要详细去说也说不出来,就是种同龄人的直觉。毕竟大家都在青春期,有点儿小躁动小变化,身上的气场都会变得不一样,藏都藏不住。
也就是一种感觉,他没想过也下意识抗拒往这方面代。
现在不过是更加坐实他的直觉。
樊以扬能理解,但是不太能接受。尤其是在面对柳小满的情况下。
而且……
虽然他打心底里不愿意这么想,可现实就摆在眼前:柳小满是个断了条胳膊的残疾,夏良就算真的是同性恋,到底看上他什么呢?
如果柳小满是个胳膊腿儿都全乎的“正常人”,樊以扬都不会这么想不开。
就因为柳小满不是,他情况特殊,他是个残疾,涉及到情感这方面的问题已经挺让人放不下了,现在跟他搅和在一块儿的不仅是个同性,还是跟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夏良。
樊以扬简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他甚至觉得有点儿魔幻。
“你想没想过……”他试着重开话头,说了四个字,仍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柳小满是个蜗牛性子,所有的情绪和表达都是内敛的,在安心的环境里愿意伸两个角出来探探,一旦觉得不安,只会往回缩。
揪也揪不出来,说了也不听。
看起来软软乎乎的没脾气,骨子里就是个一根筋。
现在爷爷在病床上躺着,家里又挤进来一家三口,柳小满能说能笑全靠硬撑,这时候肯定不适合跟他说恋爱的现实。
琢磨了一圈,他还是想试着旁敲侧击:“你想没想过,夏良他……”
“夏良特别好。”柳小满抬头打断他的话。
樊以扬愣了一下。
这是柳小满第一次,这么干脆地跟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柳小满自己说完也愣了。
他完全是脱口而出,前面樊以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不敢说什么,如果樊以扬继续只是提问,问他和夏良这几天相处的细节,他还是会闷着脑袋不敢多说。
因为柳小满明白樊以扬对他好,问问题,了解他的情况,初衷都是为他好,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
但是到了这一句,以“夏良他”为开头的这个句式,他也已经太熟悉了。
夏良跟你不在一个世界。
夏良跟你不是一种人。
夏良身边都是些什么朋友。
夏良能不能给你带来好的影响。
在以前樊以扬说这些,柳小满会犹豫,会纠结,会权衡,会在心里嘀咕。
虽然樊以扬说了半年都没用,好歹也有那么两次,柳小满被说动了,试着想去跟夏良拉开距离。
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夏良陪着他熬过这几天以后,他听不得樊以扬说夏良什么不好。
一句也不行。
夏良对他而言很好,非常好,特别好。这一点现在已经不会再因为任何人的质疑而改变。
即便是同样对他好的樊以扬也不行。
两人对着看了会儿,柳小满耷拉下眼皮道了个歉。
“对不起扬扬哥。”他刚才语气太冲了。
樊以扬没说话。
柳小满从自己盘子里挑了块很大的肉夹过去。
“……吃饭吧。”樊以扬重新把筷子拿起来,“待会儿给你讲题。”
手机第一次漫长的震动,夏良没动。
他仰面倒在沙发上,手边是小锅和烟灰缸。烟灰缸满了,小锅从他左手边踩着肚子跳到右手边,用鼻头去顶震动的手机。
夏良睁开眼,明明没有睡着,窗外的天色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黑了,卧室里一片死气沉沉。
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到震动结束,他重新闭上眼睛。
第二次再震起来跟第一次只隔了半分钟,小锅很轻地叫了一声,把手机从沙发上扒拉下去,夏良从胸腔里呼出口气,动动胳膊把手机捞上来。
“夏良你能不能行了?”电话一接通,罗浩就那头直接开嚷,“过个年给你过闭关了是怎么着?紧找找不出来!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买个手机能不能没事儿看两眼?”
“说事儿。”夏良打断他。
“操,你嗓子怎么了?感冒啊?”罗浩问。
不用罗浩提,声音出来夏良自己听着都难受,又干又沙,声带像是用砂纸磋磨了一夜,说两个字嗓子眼儿都发紧。
他把手机摁了免提扔桌上,晃晃被烟熏得发胀的脑子,去厨房给自己找了瓶水。
“没什么事儿,”罗浩在电话里接着喊,“我们出来玩儿了,现在要去撸串,还是新世纪后面那家,就差你了赶紧过来!”
“你确定人家开门了?”夏良听见郭魏的声音在问。
“几月几了还不开门,再不开门马上开春了。”罗浩无所谓地说。
说完他又冲手机嚷:“你赶紧来!半个小时,不来我们就去你家轰你,看着办吧啊!”
没给夏良拒绝的时间,电话直接挂了。
其实他们挂电话的速度跟夏良去不去完全构不成关系,夏良只要不想去,他们轰到哪儿也没用。
家里没人,他拧着瓶盖重新回到卧室,在黑暗里灌了两口水。
如果转学能跟去烧烤摊一样随心就好了。
想到这一点他就更没心情去了,什么心情都没有,只觉得累和烦。
无能为力的累,导致无法挣脱的烦。
这种情绪从中午姥爷说完那些话以后开始,一直没有消退,堆在身体里越积越高。
他知道姥爷的关键点是对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对”,让他从心底里难以接受。
他想不到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也想不到怎么去跟柳小满说。
前几天刚信誓旦旦地说完“有我在”,转眼就被转学了,简直就像他妈一样,说话变放屁。
想到柳小满可能会露出的眼神和表情,夏良就连多喝一口水的心情都没有。
中午老妈走之前跟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不锁着你,这几天你想干什么还能去干,回不回家都随你,但是开了学就跟我回去住,离你新学校近,省得你一天跑来跑去,心还野在外面。”
当时他没法张嘴接话,他必须浑身每个关卡都拧得紧紧的,才能忍住不冲她吼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他依然想吼,破坏欲又伴着暴躁搅上来,夏良手里的水瓶被攥到扭曲变形,狠狠往墙角一掼,他在瓶盖爆开的声响里把自己摔回沙发上。
烦。
这种被拿捏着什么都无法掌控的感觉。
烦透了。
他抬手盖上自己的眼。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似乎更暗了,手机在这期间震了两次,夏良没看,猜就知道是罗浩他们又在催人。
直到一声很轻的“叮咚”在手机上响起来,夏良说不来是种什么感应,坐起来拿过还扣在桌上的手机。
-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