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姿势,”夏良摸摸他的头发,还有心情跟他打岔,“我要不起点儿反应是不是都不合适啊。”
柳小满还是不说话,小心地摸了摸,哑着嗓子问夏良:“是这儿么?”
“哪。”他看着瘀紫,夏良看着他。
“我刚顶着的地方。”柳小满说。
“再往下点儿。”夏良说。
柳小满又往下摸了摸,说是摸,其实一点儿劲儿都不敢使,只用指腹在四周摩挲着划拉。
夏良感受着他的小心,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滋味。
其实真不疼,不碰就不疼,疼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一对父母,他跟柳小满说过,没办法。
但自己无所谓是一码事,被人明晃晃的在乎,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真不疼,本来也没这么鲜艳,洗澡碰上热水捂出来的。”他放低了嗓音安抚柳小满。
柳小满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把夏良一颗心彻底看塌了。
柳小满眼圈通红。
一颗眼泪从他眼缘掉下来,落在夏良的胯骨上,他低着头凑上去,轻轻地吻掉。
这颗吻掉,又掉出来下一颗。
眼泪滴滴答答聚了一小堆,越吻越多,最后吻不干净了,他也跟泄了力一样伏下来,把脸埋在夏良完好的那边小腹上。
他并不想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这两天已经掉得够多了,但是他忍不住。
忍不住想这得多疼啊。
忍不住想夏良脸上也有伤,身上还藏着这么大一块,他那对爸妈到底对他干了些什么?
忍不住想着好好一个年,夏良就这么带着一身的青紫血痕从家里出来,装得像没事儿人一样,如果自己没发现,他直到好了也不会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这么想着,眼泪自己就下来了。
他觉得疼。
心疼,也替夏良疼。
夏良倚靠在床头上,感受着柳小满埋在他身上的温度,那些泪水、微颤的嘴唇,和湿润的面庞,使劲闭了闭眼,伸手把柳小满捞了上来。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看着我哭?”他两把抹掉柳小满脸上的水,动作有点儿凶。
“我没看你。”柳小满往旁边躲。
“你是没看我,但你这么哭,跟直接朝我泼盐水有什么区别?”夏良抓着他,不让他动。
“而且你趴的是什么地方,”夏良又抹了他一把,“想在那儿哭,除非是你被噎着了。”
柳小满瞪了夏良一眼,又看清他眉弓嘴角的疤,突然就委屈得不行,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沉,搂着夏良把眼睛往他肩窝里一埋。
“为什么啊?”他攥着夏良的衣服,哭腔压都压不住,“到底凭什么这么对你啊?”
夏良在朦胧昏沉的灯光里搂着他,感受着他激动到剧烈的心跳,心脏稳稳当当地跟他贴在一起。
谁知道呢。
他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是有你么。”他慢慢捋着柳小满的背,亲了亲他的耳朵。
第81章
爷爷是在年初四那天下午“醒”的。
当时柳小满正在楼梯间做题,学习他不敢落下, 前几天兵荒马乱静不下心, 这两天爷爷转了病房, 他也强迫自己适应节奏, 连着前面的份儿抓紧把作业都补回来。
他什么都不能想, 不能想爷爷如果醒不过来怎么办,不能想以后,眼睛里只有现在。
梅姨过来喊他时他还沉在题里没拔出来,边抬眼望着梅姨,脑子里边飞速地转着公式。
他是先看见梅姨的口型喊出了四个字,跟着耳朵里才听见她在喊:“你爷醒了!”
解题思路迅速中止,他扔下练习就冲了出去。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柳小满以为能看到一个清醒的爷爷, 能望着他能说话,像以前一样喊他“小满”。
但是扑到病床跟前, 他发现并不是这样。
爷爷确实“醒”了, 他半睁着眼看向窗外的光,歪斜的面颊的肌肉微微颤着,但也只是如此。
“爷!”柳小满激动又小心地去拉他的手,喊他, 他没有回应。
夏良去叫医生, 柳小满蹲跪在床边离爷爷更近一点儿,把动作跟声音都放得更细更清晰:“爷,我是小满啊。”
爷爷朝他转了转眼珠, 目光很呆滞,很快又追着光转了回去。
“这咋……”梅姨在旁边睁圆了眼,“咋还不认人了呢?”
柳小满也不知道,他有点儿慌了,攥紧爷爷的手摇了摇,接着跟他说话:“爷,我是小满,你看看我,你不记得我了?”
爷爷像是很困倦一样,又把眼闭上了。
直到医生过来给爷爷做了检查,柳小满才明白,爷爷现在的情况算不上“苏醒”。
“能睁眼,能听你说话,能跟你配合运动,这三点能满足才是醒过来的标志。”医生说,“你爷爷现在属于意识障碍状态,也就是还不算醒,睁眼昏迷。”
这番话不让人费解,柳小满能明白,忙接着问医生:“至少能睁眼了,这就是好事对吧?慢慢就能恢复了是不是?”
“不好说。”医生摇摇头。
“什么意思?”柳小满愣了。
“有反应当然是好事,你爷爷的状况现在能睁眼,证明他自己求生意志很坚定,”医生说,“后面还要看他的肢体反应……就通俗点儿说,如果他就卡在这个阶段了,后面可能就这样了,毕竟老人,年龄也大了。”
“可是他都睁眼了。”柳小满有点儿怔。
“是,睁眼是好事,”医生安抚他,“我就是要把可能的情况都跟你说明白,同时我们肯定得尽最大努力治疗,还是很有希望的。”
“你们家属一定要配合,多观察病人的反应,现在可以多跟他说话,给做做按摩,刺激他。”医生补充一句。
“好。”柳小满点点头,说了两遍,“好。”
尽管被医生吓了一道,等爷爷做完检查治疗,重新被推回来安置好,柳小满还是忍不住地雀跃。
至少睁眼了。
他心里只有这一句。
至少睁眼了。
“睁眼了!”跟夏良独处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地重复。
“嗯。”夏良带着笑地看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说起来是一句安慰,落到现实中,这个好起来的过程真的十分漫长。
人的心态是随着现状而变化的,爷爷昏迷的时候柳小满只盼着他能睁眼,真的睁了眼,又开始紧锣密鼓地期待下一步。
一旦这个“下一步”的到来变得迟缓,急切和焦躁的程度就比睁眼之前更甚。
日子已经不是按天过了,是以爷爷每一次的睁眼为划分。
第一次在爷爷“清醒”时看到他身体震动,柳小满以为是肢体复苏了,跑去找医生,才知道只是嗓子里有痰咳不出来,憋的。
肺和呼吸道是爷爷一个大问题,医生先前给做了检查,爷爷有一定程度的尘肺,必须时刻注意,还要定时吸痰。
每次吸痰是爷爷最痛苦的时候,明明动不了,却能感到他整个人都恨不得从床上躬起来。
柳小满看不了这个场面,第一次看过以后,回回吸痰他都要避开。
初六上午,樊以扬一家突然出现在了医院。
柳小满当时刚跟柳勇一起给爷爷翻了个身,他明显感到爷爷又瘦了一大圈,骨头却格外的沉,他想帮着搬爷爷的腿都费劲,还是夏良跟着一块儿托,三个人才顺顺当当地给他翻过去。
爷爷很不舒服,从喉管里发出“吭吭”的怪声。
“这是不是……想说话了?”柳勇弯腰凑到爷爷跟前,“爸?”
爷爷会看他,仍然只是看看,没有多余的反应。
柳小满心里猛地一酸,一下下给爷爷顺着背。
这哪是想说话,爷爷这是想咳嗽,难受。
“爷?”他抱着希冀喊了一声,“我是小满。”
爷爷没理他,吭哧完,又闭了眼。
他在床边愣了一会儿,夏良捏捏他的后脖子。
“小满?”樊以扬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柳小满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柳勇在对面“啊”一声站起来,他跟着扭头,见到樊以扬一家三口拎着东西站在身后,樊阿姨脸上还挂着藏不住的忧心,微微皱着眉。
大人在屋里说话,柳小满跟着樊以扬去了外面。
“我刚从老家回来。”樊以扬的表情跟他妈妈很像,眉间轻拧着,“怎么突然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