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夏良说,“你那么好欺负,给你当个弟弟妹妹怎么当怎么滋润。”
“……”柳小满用眼角瞟着他,“你要是当哥哥肯定特别欠。”
“我给谁当哥哥谁能美得在天上飞行吧?”夏良说。
“你这脸……”柳小满笑得不行,“越来越大。”
“喜欢?”夏良望着他。
“喜欢。”柳小满说。
美好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从小巷里出来,柳小满的手也从夏良兜里抽出来了。
俩人又溜达到他家楼下,柳小满跟他告别:“你快回去吧。”
这会儿的心情跟刚才猛地看见夏良来找他,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他嘴上说着让夏良走,眼睛就贴在夏良脸上,也不想上楼,夏良动一动,他的目光就跟着动,眼皮都不眨。
夏良看着他就重新站定了,特别想摸摸柳小满的脸,有点儿无奈地苦笑一声:“你这样我还能走么?”
“你走。”柳小满还是看着他。
夏良跟他对视了两秒,一抬胳膊揽了上来,搂着柳小满的肩直接上楼:“把你送到家门口。”
“不用。”柳小满忙垂着脑袋拒绝,这都到楼下了,保不齐就被谁看见。
“上去。”夏良把他往楼上推了一下。
柳小满心里不好意思,脸上还是没忍住一点点翘起来嘴角,飞快地在夏良手上又抓了抓,在前面带着他上楼。
后来想想,他真的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的安排。
像爷爷说的那样,一切都用皮尺量好了,一分一毫都差不了。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柳小满还沉浸在不舍和开心的情绪里,他不敢真让夏良送他到家门口,开门爷爷如果看见了,肯定要留夏良吃晚饭。
如果在平时都无所谓,现在他家里乌烟瘴气的,夏良虽然不说他也明白,他妈妈那边肯定也不好办,各有各的不方便。
老楼隔音不好,各家声音大点儿的楼道里都能模模糊糊听见个大概,他边支着一只耳朵捕捉自己家的动静,感觉隐隐听见了爷爷急着咳嗽的声音,他就又推推夏良的胳膊:“你快回去吧,我也得进去了。”
夏良摁着他的脑袋抱了抱,柳小满闭闭眼,也用他的一条胳膊使劲儿搂着夏良。
再松开,两人就都听见了从屋里传来的动静——
“砰!”
还不是单纯的一个“砰”,是稀里哗啦的“砰”。
像是有什么大件儿倒在地上,也像是餐桌被掫了,菜碗汤碟碎了一地。
柳小满愣愣,然后猛地回过头,夏良几乎是同时说了句“你家”,俩人一块儿跑过去,柳小满拍了一下门就赶紧往外掏钥匙。
门被拧开的同时屋里也有人在使劲儿,梅姨一脸惊慌无措地站在门口,也不清楚究竟是从门里还是门外给打开的,他们也没心思管,推开梅姨就往客厅里跑。
望见客厅里场面的一瞬间,柳小满真正听见了“天塌了”的声音。
餐桌真的被掫了,饭菜碎片到处都是,一片狼藉,灿灿瞪眼张嘴地愣在沙发上,表情很害怕,因为在那一地的汤汤水水上躺着他的爷爷,而爷爷在抽搐。
歪扭着抽搐。
脖子一梗一梗地抽搐。
口歪嘴斜地抽搐。
像个可怕的怪物,嘴里嚷着悚然的怪声、口齿不清地在抽搐。
柳勇在旁边跪着,整个人已经懵了,他试着想把爷爷揽在怀里抱起来,见柳小满和夏良突然进来,很慌张地解释:“我没说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我就说了点儿话,我……”
柳小满根本听不见他在说话,这一刻的感觉很诡异,所有的动作都成了慢动作,柳勇的嘴一张一合,他只能听见爷爷怪异的嚷声,明明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中风”两个字却像一劈惊雷一样从天而降地砸下来,砸得他猛地眩晕了一秒。
怔愣其实也就是这一秒之间,不用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地扑了过去,跟着要扶起爷爷。
“别动!”夏良喊了一声。
他没管,他已经完全没有别的意识了,只是用着他那一条胳膊要把爷爷扶起来。
明天就过年了,爷爷不能这么不体面的躺在地上。
“别动,柳小满!”夏良过来狠狠扒了他一下,同时猛地把旁边跟着乱使劲儿的柳勇也一肘子扥开,“不能动!”
“我爷!”柳小满拧不过他,有些崩溃地冲夏良吼了一声。
“这种情况不能随便动他!”夏良也冲他吼。
柳小满没被人这么吼过,愣了愣,意识突然清明了点儿,重新去看地上的爷爷,爷爷还在抽搐,已经翻着眼珠要昏过去了。
“医院……”他哆嗦着手要爬起来去打电话,夏良拉了他一把,另一只手已经扣着手机在耳朵上,在拨120。
柳勇抹了把脸,在旁边看着夏良飞快地描述病情和地址,他是真的慌了,不能去动爷爷,他就不知道能干什么了。
夏良挂掉电话,见他们都稍微稳定了点儿,就赶紧搀上爷爷的半边身子,冲柳勇抬下巴:“跟我一起扶,别晃着脑袋。”
柳勇忙跟他一起使劲。
扶到一半,他恍然大悟一样突然抬起头,先望向一张脸已经煞白的柳小满,又望着夏良:“钱……我……”
夏良几乎听见自己的后槽牙紧咬着挫出了“嘎”的一声,他忍着没骂出来,只盯着柳勇吼了一个字:“扶!”
第75章
这一年的年二十九,对于柳小满来说, 是一个彻底的噩梦。
爷爷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了, 柳小满头昏脑胀跟着跑了一系列的诊断, 从医生嘴里听到颅内压过高左脑基底节出血近30ml等等陌生的语言, 只觉得天旋地转。
“什么……意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问话时脸颊上的肌肉自己在抖动。
“就是中风。”大夫很寻常地告诉他,“挺严重的,不过你们发现的也算是比较及时,也没有随意搬动患者。如果拖延得再久一点或者处理不得当,植物人甚至去世都有可能。”
柳小满接不上话。
医生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为什么连在一起就是听不明白呢?
“那我爷爷,以后……”再开口,喉咙的干涩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使劲咽了咽才能接着问下去,“以后还能好么?”
“如果能醒来, 身体机能肯定是需要康复过程, 瘫痪、丧失抓握吞咽能力,这些都有可能。关键你爷爷出血的位置不好,”医生手指飞快地点着片子,“靠近语言中枢, 会直接影响到说话认字, 尤其又是老年人,恢复起来很费力。”
“身体,还是说话认字?”柳小满问, 他实在说不出多余的话,问完怕医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逼着自己补充了一句,“恢复?”
然而医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病例了,在柳小满那句“恢复”问出来前,就点点头直接开口:“都是。”
柳小满张了张嘴,又张了张,他想问为什么,但是说不出话。
医生看看他的一边残缺的袖筒,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些许:“脑出血对脑细胞的损伤是直接的,不可修复。如果能醒来,一段时间内对很多事情感到迷糊,可能连你是谁他是谁都记不住,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恢复。”
医生说了两个“如果能醒来”,每一句话,每一句话地叠加起来,听到最后一句,柳小满看着医生,突然产生出了很奇异的幻觉。
他觉得医生好像一条鱼。
嘴巴一张一张的,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像隔着水隔着雾,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他在水里还是医生在水里。
因为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浑身都湿透了往下坠着沉重。他想咆哮想大吼想让医生大点儿声,他听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下午离开家的时候爷爷还在笑着跟他说话,为什么几个小时下来就变成了他描述的这样。
他们说的是一个人么?
他想问一堆问题,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连呼吸都困难。
“康复,”柳勇在旁边是同样的迷茫,他问医生,“就在医院里做康复么?”
“康复中心。”面对成年人,医生的语速重新快了起来,“度过危险期以后你们自己联系。”
“那费用……”柳勇还想问。
柳小满剧烈地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灌满水的气球,柳勇最后这一句终于一脚把他踩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