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22)

“下午是三节文科课,不想去。”

“你想旷课?”

“没,再请假就是了,反正那三科过了会考就行,不要紧。”

周聿南还想再说点什么来劝李滉回学校,李滉却起了身去叫护士。

护士重新给周聿南测体温。经过一晚的降温和休息,温度逐步落回正常值,护士提醒两人午后就可以回家观察。

“回家吧,休息几天再回来。”

周聿南摇摇头,这个当口没人敢休息,即使是重病,他也得扛下去,何况只是发个烧?他得回去,回到那种压抑而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去。他的病已经让他破了两点一线的生活,若再继续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需多久才能再次适应校园的严酷与高压。可惜李滉不懂这个,一个十六岁的人不懂高考背后蕴藏的重大意义。

下午李滉陪周聿南回了学校,临到宿舍楼下时,两个人站在南楼绿色的落地窗前,李滉忽然抬手顺了顺周聿南被风吹歪的刘海,笑着说:“太长了,该剪了。”

他笑的时候略微弯下腰,为了迎合周聿南,一米八的个子变成了一米七。

周聿南确信自己那时一定露了个蠢笨的表情,一个呆滞愣神的表情,一个足以让平时的他讥讽嘲笑的表情。

***

“下午上课前补交到我这,别忘了。”

“明白,辛苦。”

钱沄嘉来收周测的卷子,周聿南没周测,被前桌塞在抽屉里的卷子也不翼而飞。钱沄嘉问了一圈,可能是没人愿意为总不出现在教室里的“隐形人”周聿南浪费自己的时间,也可能是确实没人有多余的卷子,总之钱沄嘉只好等下课再去趟办公室,再给周聿南拿一份。

热心和高效是钱沄嘉的优点,也是老夏选择他当班长的原因之一。第一节 刚下课,钱沄嘉就拿来份崭新的周测卷,仔细地压在周聿南课桌上。

最后一个月老师不再讲课,每日除了做题就是评题,一周轮一次的周测成了他们的日常,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塞满了五年内的常见题型,是被老师们一天天、一月月的反复磋磨后塞进去的。

周聿南得像普通学生一样,把一天中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时间用于学习。自打拿了几所B市重点院校的专业合格证后,老夏将他当成了班里最重要的宝贝,亲自辅导他的数学。美术生考前要填一份专业志愿书,老夏虽然不懂,但也在一旁跟着参谋,一副将周聿南当成了半个孩子的模样。

对于选专业这事,周聿南也没数。他上网找过不少资料,了解各个专业的学习内容和专业特点,唯独没去了解就业前景。周秉希望他“务实”一些,周敏更在他高一决定走纯艺术道路时“恨铁不成钢”。

周聿南心里有杆秤,称他在周秉心中的份量。周秉再婚后,那对母女逐渐成为他生活的重心之一,秤的道理就在这——那对母女占的份量重了,周聿南的份量也就随之轻了。一个人的心里只有那么大的地方,装不下两个孩子、两名母亲。周聿南有时甚至在想,周秉对他的好是否纯粹出于法律义务的要求,毕竟他们在周聿南十二岁之后,就鲜少待在一块了,即使现在住到了一起,却也因为周秉工作的缘故,聚少离多,常常是匆匆共聚一餐,就互相话别。

他也决定“务实”一点,所以最后他听了老夏的建议,选了似乎更有前程的油画专业。

让周聿南去画商业油画是最好的归宿,更好的是,周聿南还有两次转专业的机会,这意味着进了B市的院校后,一块跳往其他“务实”专业的跳板就在他眼前了,随他去跳。

中午李滉来给周聿南送饭,周聿南说起选专业的事,李滉边听边笑,说周聿南是被众人合谋“逼良为娼”。周聿南嚼碎一块胡萝卜,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也没有,对我来说学什么都差不多,爱好变成专业,也就没什么乐趣了,还不如先想办法谋生,再谈爱好不爱好的。”

李滉疑惑道:“原来你是把画画当成爱好?我一直以为你想做个梵高或者毕加索那样的艺术家。”

周聿南苦笑:“真正算艺术家的人几十年都没有一个,我哪有那种自信,而且像我这种学画动机不纯的人,要真说自己想当艺术家,那别人也会说我是叶公好龙。比如你数学好,难道你就会去当数学家么?应该不会吧?”

李滉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愣,答:“确实……我也不想读数学类专业,不过数学跟你们画画不一样,数学是个工具,哪个专业都要用到一点,所以我想,以后上大学还是读我比较较感兴趣的工科专业好。”

“听你这么说,是对某个专业有想法了?”

“也不是,我了解的太少了,可能还是会选那几个比较热门的……”

“还早,我高一那会也是什么都不懂,现在大概知道一些,不过也只是从网上看的只言片语。不过,你刚才说数学和画画不一样,是个工具,其实我觉得画画也是工具,跟你们训练理科思维是一样的,我们也要训练审美能力,你看你今天穿的这件蓝毛衣就特别丑,哈哈。”

李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件钴蓝色的毛衣,这还是李志杰一年前给他买的,他平时很少自己买衣服,穿的都是张悦然挑的,张悦然懂得从女性视角给李滉挑衣服,一直没在上头出过太大错,但李志杰不讲究惯了,挑衣服一般以“能穿”为标准,至于好不好看,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真的丑?”

李滉皱眉问。

周聿南边笑边道:“一般衣服最好两种主要色系,咱们的校服是红黑配,已经有两种颜色了,这时候里面最好搭白色或者黑色,要么就灰一点、没有明显倾向的颜色,你这件钴蓝色毛衣饱和度这么高,搭在一块当然丑了。”

李滉时不时会从周聿南嘴里听到“颜色倾向”和“饱和度”这种专业术语,刚上初一那会,周聿南一和他聊天,就会提到这些,后来听得多了,他也能大概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但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不代表理解后头更深层的理论,周聿南在家的日子,他穿衣服会讲究些。周聿南搬出李家后,李滉就逐渐被李志杰“干练简洁”的作风影响,也不怎么注意仪容仪表。

在周聿南面前,李滉总有种在被他从头到脚认真审视的感觉。可是,周聿南的审视不是李滉希望的那种对意中人的审视,而纯粹是对他仪容仪表的审视。

周聿南画画时看惯了美的东西,那双看惯美的眼睛放到现实中,总让他产生巨大的落差,若不是李滉谈到这个话题,周聿南早习惯了李滉不考究的穿衣细节。

李滉尴尬地笑了几声,说:“那我待会把它换掉。”

“也不用,你把外套拉链拉上不就行了?”

李滉这便严丝合缝地拉上外套,不让里头的钴蓝色漏出一点。

“哥。”

“嗯?”

李滉叫了一声,却没了下文,周聿南疑惑地看他,见李滉微微低着头,两只手交叉摆着,像坐姿端正的小学生,不禁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哎呀,你能不能坐近点?”

李滉的眼神有些飘忽,周聿南一愣,两人显然都想到了那晚在后山的触碰。

周聿南慢慢靠近李滉,道:“说吧。”

“嗯。”李滉忽然贴近周聿南的脸颊,轻轻喊道:“南南。”

周聿南浑身一颤,转头眼含震惊地看着李滉。

李滉又喊了几遍。南南。南南。周聿南像是被这个昵称说懵了,又像是失去语言能力的木偶,过了半分多钟,他终于开口道:“乱喊,南南是长辈叫的,你是长辈吗?”

南南。南南。李滉像是喊上了瘾一般,不断在周聿南耳边念着这两个字——嘴唇微微打开,舌头轻轻弹动,一个“南”字就发了出来,两次开阖,一对“南”字,南南。

李滉的吐息几乎要拂过周聿南的右颊,周聿南脊背僵硬,坐立不安,像座赤/裸的石像,一动不动,又倍感羞耻,他猛地抬头,一步跨到李滉对面,说:“快闭嘴,不准再叫了。”

作者有话要说:氟西泮是一种安眠药,针对因焦虑引发的入睡困难症或睡眠质量较差的人群。

第14章

李滉走后,周聿南做了一会题,忽然泛上困意。他用手揉揉眼睛,这时钱沄嘉从教室外走进,嘴里嘀嘀咕咕地背着政治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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