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20)

后山的凉亭不难找到。走上二层时,一道银亮的锁横在了通往内部的铁门前,李滉带着周聿南在柱子边坐下,他说:“哥以后想去哪上学?”

快了,离高考还剩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后,周聿南会去哪里,仍然是个未知数。他捻下一片榕树叶,拿在手里慢慢地剥,低声道:“不知道,可能是B市吧。”

“哦,B市冬天可冷了,你不是怕冷吗?”

“听说北方冬天有暖气,不冷的,而且去不去得了还另说。”

李滉对周聿南笑。周聿南的右手忽然被一阵陌生的热度所笼罩。他愣了十几秒,不动声色地退离十厘米,热度消失了。李滉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他怔怔地看着周聿南,忽然有种逃离的欲望。他收回左手,故作玩世不恭地揣进裤口袋,沉默延续了两分钟,周聿南开口道:“走吧,该查寝了。”

作者有话要说:(1)这段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男主拉小提琴向女主求爱的片段

第12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像过去的所有日子里一样忙碌。李滉很少再去艺教,艺教不是他通往教室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不想,他甚至可以整个整个学期地不去那儿。可令他痛苦的地方在于,即使他不去那儿,而只是靠近它十几米,那晚周聿南冷淡的面孔又会浮上他的心头,搅乱他伪装出的镇定自若。他有时恨数学,恨数学的有限,恨它不能给出一个推演人与人之间感情深浅的公式。他太擅长套用公式了,在学数学学得最凶的那段时间里,数字的逻辑被他套用在生活的一切事物上,他对理科逻辑陷入无法自拔的迷恋。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废寝忘食地研究一个怪物,连未婚妻的爱都无法让他回心转意,也许他正是想用那道冰冷的理性之墙,去抵御爱情的侵袭。可他呢?他又能用什么去抵御这冻入骨髓的伤痛呢?

李滉自习的时间越来越长,十一点半时教室里的灯统统熄灭,他却也不愿离开。他这种盲目的专注给了他一次次的好成绩,可他的心里却越来越空。每当教室沉入黑暗中,他的视线就会下意识地转向北侧的窗台,透过那里,可以看到艺教昼夜不息的灯火——市一的艺术生大多比普通学生更加辛苦。

用和周聿南一起辛苦的方式,李滉能感受到周聿南和他冥冥中的共同存在。他们一起遭受这种乏味和琐碎的折磨,好像他们就聚在了一起,成了并肩前行的朋友。

下霰在绿林这座南方城市并不常见,那天下午,几乎所有教室里的高中生们都涌到了走廊上,在一片朦胧的白色中叽叽喳喳地大声议论着眼前的奇景。这是一次十年难遇的寒潮,十年难遇,也就意味着至少十一年前出现过,李滉并不为此惊讶或感叹,等教室里几乎空了时,他依然坐在原位上静静地复习。

洛磊从隔壁班走来,在门口对李滉喊道:“李滉!出来陪我走会儿!”

李滉微微抬头。洛磊靠在门边,手里拿这个灰扑扑的篮球,是一幅不爱读书的样。洛磊这人,从不好好穿校服,一条黑色校裤被他拿去裁缝店改了又改,原本宽松的、能包住脚踝的九分裤,变成了大街上时髦的窄脚七分裤,底下那圈收脚的弹性边,也被他叫裁缝切了去。

两个少年来到了走廊上,洛磊长吁短叹:“哎,本来打球打的好好的,突然下个雪,也是见了鬼了,从没听过绿林会下雪!”

李滉纠正他:“不是雪,是霰,地理怎么学的?”

“我又不是高一,选了理科哪还用学地理?早还给老师了。”

洛磊笑嘻嘻地犟道。走到廊道的尽头时,他忽然露出个羞涩的笑,对李滉说:“来,陪我去八班门口一趟。”

李滉知道洛磊这是要去看他中意的那个八班女孩。那个八班女孩的长相,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口中常说的“清纯动人”。李滉陪洛磊在八班门口蹲点过三四次,洛磊像地下党的接头人似的,总是背朝八班门口,眼睛却调转九十度地觑着门口的来人。李滉没有他那么多顾忌,大大咧咧地往廊道外侧的白墙上一靠,兴致缺缺地看洛磊装模做样。

洛磊说:“她不在座位上呢。去厕所了?”

李滉笑笑,挖苦道:“去女厕所确认下?”

“嘿?要去我也得拉上你,咱俩一起做流氓……”洛磊话音刚落,看到对面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抬手指着他对李滉说:“你看那,那是聿南哥不?”

李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周聿南两只手扒在走廊的矮墙上,正目光散漫地四处望。他人瘦,占的地方也小,挤在一群看霰的高中生里,若非没穿校服,李滉险些发现不了他。

巧合的是,李滉也恰好穿了自己的冷灰色外套,周聿南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二楼的他。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七八秒后,周聿南静静地侧过头,任冷风吹起他的刘海,遮挡住他模糊的眼神。

洛磊已经遥遥地跟周聿南打了个招呼,李滉却迟迟没有动静。洛磊推了推他,问道:“好冷淡啊,怎么不打声招呼?”

“没,打招呼又不是非得像你这样晃手。”

李滉说。

洛磊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问:“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跟聿南哥吵架了……你之前不是老往艺教跑吗?最近也不见你去那儿了。”

李滉装作没听见,转过话题道:“我最近忙,没空去,快盯着你的秦思一去。”

洛磊“哎哟”一声,这时一个长发及背的女孩从廊道另一头走来,正是秦思一。洛磊顿时没心情和李滉聊天,转头状似不经意地开始往那边瞟。

四楼的走廊边,周聿南还未离开,他在那个角落站了七八分钟,面颊和双手被冷风吹得开始发凉。李滉平静地凝视他,将他那张刻薄的侧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是刻薄。周聿南的鼻梁很高,嘴唇却不丰厚,甚至薄得有些不近人情,因为脸上没肉,侧着四分之三的脸时,左边硬朗的颧骨悄然凸出着,像美术教室里堆放的石膏像。整个地是朱利亚诺·美第奇那类带着斯文气的美男子。

美就是用来亵渎的,越美越要亵渎,否则美就不是美,即使是最纯情的儿童,也天然地具有亵玩蝴蝶或者其他什么美丽事物的冲动。

李滉幻想中的那只手,几乎要触到周聿南那张薄薄的嘴唇。

可就在这时,他却猛地打了个颤,也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心底骤然冒起的渴望吓到。

周聿南被人叫走了。他本来只是回教室拿一趟复习资料,没必要逗留太久。可能是在昏暗的美术教室呆久了,所以出来吹吹风,可这一吹,就吹得久了点。李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等周聿南消失在人群里,他的腿已站得有些酸麻。他拉起衣链,顶到下巴边,两只手塞回法兰绒的口袋里,慢慢地走回教室。

晚上下自习时,李滉没有久留,他捡拾好课本和练习册,背着书包悄悄往艺教的楼下走。艺教三楼的灯亮着,从外边看,是两个发光的长方框。往楼上走的路很黑,今天全校检修电路,十一点零五后,全校的灯就全部熄了。如果艺教没有自己的发电机,或许这时也黑成一片了。

走到美术教室门口时,一道细长的黄色亮光漏在李滉脸上,他的脸变成三瓣,一瓣黑,一瓣白,还剩一瓣含混不清的灰。他犹豫良久,鼓起勇气敲响了那堵冷灰色的铁门,一名陌生的少年来给他开了门,问他来找谁,李滉低声道:“周聿南在吗?”

少年往里头看了一圈,冲他摇摇头,又说:“你等下,我去问问。”

过了一会,少年回到门边:“聿南学长今晚没来,好像是病了。”

李滉心里一跳,下意识追问道:“那他是回宿舍了吗?”

“不知道,好多学长学姐都病了,最近天气冷,他们又经常熬夜,有三四个都回宿舍休息了,聿南学长应该也是吧?”

李滉谢过他,掩好门,几步跑下楼,冒着黑暗奔向男生宿舍。路上下自习的学生如潮,李滉耳边净是纷乱的聊天和嘻笑声,等他跑到周聿南的宿舍门口时,脸上已冒起些血色,呼吸也不太平静。周聿南给过他宿舍钥匙。市一的宿舍可以租,住的人数随使用者定,不超过上限就好。上了高三后,周秉给周聿南租了间无人的宿舍,让周聿南安心学习。高一刚开学时,李滉经常往他这里跑,在他这看书写作业,周聿南就索性给他配了把钥匙。这时李滉拿钥匙开了门,迈着猫似的步子往里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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