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番外(82)
“......”
程烺茫然地看着他,“我怎么看你的?”
刚才怎么了?
“......”蒋鸫沉默一会儿,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做了个皱眉凝神的动作,说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有吗?”程烺笑了两声,心中一动,说:“我很好奇。”
“?”
“你到底在怕什么?”
程烺下意识脱口而出,完全没多想。
第62章
“什么?”蒋鸫一愣,困惑地皱紧眉,“怕什么?”
他茫然地看向坐在沙发里的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直坐着,平稳的心跳忽然乱了一下。
程烺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趋于复杂,沉默半晌直接站起来,沙发与长桌之间的距离并不长,几步就能迈过去,等他站在蒋鸫身边,逼得他不得不转过身抬头看他才停下来。
蒋鸫感到自己后颈上忽然一热,原来是程烺将手搭了上去,随后像是抚摸小动物似的轻轻揉了揉,他看到程烺的嘴唇动了动,耳边紧接着就响起温和的嗓音:“别怕。”
“...”蒋鸫的瞳孔猛地一缩。
程烺感到手下的身体陡然一僵,配合着紧绷的肌肉,只觉心中一酸,像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子从骨头底下爬过,带来的感受又疼又痒,丝丝侵入骨髓,都在叫嚣着心疼。
蒋鸫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又哑又干,他装作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他恍惚以为时间就此停止,角落藏着一只沉闷诡异的野兽,正在死死地盯着他伺机而动。
他就此直坠入冰冷的湖底,双手明明未被任何绳索束缚,却无法挣扎,只狠狠地抠住腿侧的皮肉,像是在跟谁作对一般,一言不发。
奇怪的是,不知何时,冰冻成一触即碎的冰雕忽然变得温暖,好似有外物不顾一切地入侵进来,从后颈开始,接下来是脑袋、肩膀、双臂和腰。
——程烺俯下.身抱住了他。
蒋鸫心中那潭黑沉沉的湖水中忽然斜照入一道刺目温暖的光,产生如丁达尔效应一样奇异的微妙光柱,这股不知因何产生的微妙感觉给他解了冻,不止如此,在他放松下来开始缓缓融化时这束光伸出柔和的触手,一点点拉着他向湖面浮去。
“累不累?”虚空中又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温柔至极,蒋鸫从没听过,他听到那声音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中透着丝丝怜惜,“我们在一起了不是么?你和我,我们这么亲密,我们对彼此来说都那么重要,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介不介意跟我讲讲?蒋鸫,你可以依赖我,我不喜欢看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很难受。”
程烺一下一下地抚摸蒋鸫的后背,眉头微微蹙着,语气里尽是鼓励。他很少像这样将心里的想法全盘托出,他的人生里没有知己,除了乡下的两位老人之外也没有亲人,其实何谈蒋鸫,他自己心里的那杆秤比任何人都清明公平,上面刻着他的习惯和独自面对困难的箴言,他惯于做好自己。于是当怀里这个人忽然闯进来时,他会束手无策会不知所言,他一退再退,突破底线和一直坚持着的倔强,最终退无可退。
眼前就是虚空,再往前迈出半步就要摔到谷底。
蒋鸫厌恶这样无法自控的感觉,他也一样厌恶。
他低头看看蒋鸫,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蒋鸫的发质很好,纯黑如鸦羽,软硬恰到好处,摸上去痒痒的。每次他摸蒋鸫的头后者都会不满地看过来,即使不愿意,也还是乖乖任他摸。
程烺想到这里勾唇一笑,淡色的唇向一边拉起一条长长的弧线,眼里仿佛含了一潭春水,化成细腻的清泉,在蒋鸫看不见的角落滋养。
良久,蒋鸫动了动,微微转了转头,未看程烺,但显然是在对他说话:“我有意义吗?”
他这话说得突兀,饶是做好准备的程烺都差点没接上。
顿在蒋鸫背上的手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动起来,他长眸深敛,抿着唇,轻声肯定:“有。”
“有什么意义?”
“你人都在这了,吃我的用我的,你觉得你没有意义吗?如果你没有意义,我的意义又再哪儿?”
怀里的人沉默两秒,忽然颓丧地垂下双肩,显然已经抛开脸面也不想动脑子:“我听不懂。”
程烺笑了两声,显然没信,却没戳穿,转而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别动,就这么待着。”
“......”
“老王爱吃桃,吃了一辈子,他一吃桃大家就高兴——老王又吃桃啦。老王一听也很高兴。结果有一天他吃了口芒果,结果就哭得特别伤心,因为他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水果,他爱吃芒果。可是他不敢吃,还是只吃桃,而且当着大家的面吃得很开心。后来有一天老王自杀了,他遗书上写着‘芒果真好吃啊’——你听懂了么?”
蒋鸫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仔细思考,程烺原本以为他马上就能想明白,结果好半天都没听见他出声,低头一看,这人正将脑袋顶在自己腹间,眯着眼好像快睡着了。
程烺噎了一下,随后丝毫没留情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乐了出来:“醒醒,你当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呢?”
“唉,”蒋鸫一下清醒了,神思清明不少,“我知道,这故事的意思是说人得为自己而活,不能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活——是这个意思吧?”
“不只是故事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程烺垂下眼,犹豫半晌还是说道,“你身上压的那些东西,也许别人看不见,可是蒋鸫,我一直看着你,我能看得到,你瞒不了我。”
蒋鸫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表情忽然一凝。
他盯着台灯顶上那两道泛着黄光灯管,看得太久之后便难以聚焦,暖光向四周发散,变成没有实体的黄色薄纱,蒋鸫的眼神变得迷离,一如脸上出现的那丝动摇。
可以相信程烺吗。
相信这个一直看着我的人吗?
“我妈是那个男人的情妇。”
安静的书房里,蒋鸫和程烺以放松的姿态并肩靠在沙发上,沙发很小,两个人坐在一起有些紧,可却没有一个人动过,好像只要紧紧地挨着,手臂碰在一起,对方在一睁眼就能看到的距离里,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入侵或是打破这样静谧的环境。只要其中一人出现脆弱或是痛苦,另一人便能将其抱入怀中,给予最实在的安慰。
蒋鸫一开口就看到边上的人眼里闪过的那丝讶异,嘴角的线条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他索性不再看程烺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件事长久的积压在他心底,贯穿了他十八年的每一个时刻,无时无刻不在反复提醒着他去面对,保持清醒着承受着与他有关的痛苦。如今在这样一个适合吐露心事的地方、面对着可以吐露心事的人,他一点点将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奇异的是并不感到痛苦——好像他只是在抽丝剥茧地诉说着别人的事,像个侦探一样事无巨细,每个细节、每个角落都被描述出来。
像在讲故事。
“小姨和我妈一母同胞,两个人从小就跟一个人似的,好得恨不得时刻腻在一起。他们两个人从南方小镇考到桉市上学、工作,顺风顺水,都遇到了自己的爱人。只不过一个是现在的小姨夫,一个是那个男人,也就是我父亲。”
“起初没人知道他其实已经结婚了,也有了老婆,还怀了孕。我也很奇怪,他那么懦弱的上门女婿是怎么敢出来找外遇的。他认识了我妈,两个人志趣相投,他发现我妈就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妻子。于是他们在一起了,当然不可能领证,他们同居了。这些都是听小姨说的,她当时还没结婚,很支持我妈和他这段感情。也是她发现蒋建国结了婚,有了孩子。”
“......”程烺猛地扭头看他,欲言又止。
蒋鸫偏头看他一眼,又平静地收回目光,“小姨跟我妈说了,她不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住在那栋蒋建国买给她的房子里,等着每隔几天才能见到的爱人。蒋建国不知道,我妈受得了,小姨受不了,那段时间她跟我妈一见面就吵一见面就吵,吵到最后,就再也不见面了。”
“我妈怀我的时候精神就开始不好了,你能想象吗,一个年轻女人,辞掉工作,把自己关在一间牢笼里,像只失去自由的鸟一样等着主人时不时来看自己一眼、逗逗自己。是个人都会疯。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并不觉得自己精神不好,甚至每当面对蒋建国时都表现得很正常,蒋建国根本就发现不了。他也挺令我佩服的,围着两个女人周旋,竟然没翻过一回车。我甚至怀疑他对我妈是不是有感情,还是纯粹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