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祖宗(44)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他生你就能这样对待你?十八岁你就不需要他的监护人了!”
阮荇:“还有一年呢。”
“一年又怎么样?家暴是可以定罪的,没成年你一样可以告他!”
“是可以,可是我不能。”阮荇说:“我妈离不开他的,不为他,总也要为我妈着想。”
“这有什么离不开?挨打挨骂还能上瘾的吗?什么道理?”
阮荇低着头,睫毛垂下掩住满眼情绪:“时樾,你不懂。”
“我曾经偷偷报过警的,没有用,他们第一想法就是来调节,我怎么敢让他们来?何况我现在没有能力养活我和我妈,离了他,我们就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而且我妈那个时代的女人,嫁了人就会把男人当成自己的天,把离婚看做耻辱,也不会赚钱,没办法的。”
时樾就是不懂,不懂为什么他们愿意忍受,不懂那些离不开的理由,更不懂阮荇说的这些话。
可是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了。
有些东西模模糊糊浮现在脑海,好像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仔细一瞧,又是混沌一片,说不清道不明,徒惹人心烦。
束手无策的感觉太难受,以往总能无数次听见,或者看见,说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共通的,你无法理解的事情很有可能就真真实实发生在别人身上。那时他就当个毒鸡汤看了,而这一次,是时樾第一次这样深切的体会到,这句话原来是真的。
这天晚上时樾不准备放阮荇回家了,是舍不得,也是不放心。
睡觉之前,阮荇给孙娥打了个电话,对方很快接通,嗓子还哑着,声音压得很低,生怕会吵醒那个疯子。
“我给了他一些,不多,就几百块,他骂了几句就没再说什么,闷头睡觉去了,你放心,他没有打我。”
“嗯。”
阮荇低低应着:“妈,我今晚住在时樾家,不回来了。”
孙娥巴不得,连声应下:“好,好。不回来也好,免得他酒没醒看见你又发疯。”
有个□□在,她不敢离开太久,嘱咐阮荇早点睡便准备挂掉电话。
“等等,妈。”阮荇忽然出声叫住她。
“怎么了?”
“妈,你……愿意跟我爸离婚吗?”
孙娥怔楞在原地,半晌,讷讷道:“小荇,你知道的,妈妈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有,没有办法一个人养你照顾你,况且离婚的话,是会被别人在背后说闲话的,就连抚养权那些……”
“……”
“妈,我知道了。”阮荇打断她,语气还是那样温和,仿佛只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问:“您去睡吧,不早了,我也要睡了。”
“好,小荇,晚安。”
挂掉电话,阮荇回到房间门口,时樾正在收拾桌上两个人的课本,回头看见他了,很自然地走过去把人带进来:“客房都没收拾出来,今晚跟我一起睡,没意见吧?”
……一起睡?
他,和,时樾?
!!
阮荇蓦地睁大眼睛,这三个字震得他手心有些发麻,说话都快捋不直舌头:“啊?这,是不是,不太好呀。”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认床,还是第一天认识我?”
“不是这个意思……”
头一回觉得说话是这么艰难的事情,偏偏时樾还在弯腰凑过来靠近他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小海藻,你是不是害羞?”
咚,咚,咚。
心跳得比擂鼓还厉害,阮荇生怕被他听见了,慌忙后退一步,转身两下爬上床拉起被子盖好。
“那个……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睡觉吧。”
说完更往下缩了些,只剩一双眼睛亮晶晶露在外面。
原本床上有个等身量的棕熊玩偶,因为两个人7睡占地方,就被提前拿开放在小沙发上。
时樾端详着他代替棕熊玩偶躺在自己床上的样子,沉郁了一晚上的心情总算好了些,翘起嘴角走过去在他身边躺下,抬手摁掉开关,吧嗒一声,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眼睛看不见,耳朵随之变得灵敏,寂静之中,好像连对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同样的沐浴乳香味,连他身上穿的睡衣都是他的,想到这些,阮荇就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理不清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在他的知识盲点之外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是正常应有的反应。
“小海藻,你困了?”
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阮荇才惊觉时樾与他的距离这样靠近。
耳尖被他气息喷洒的地方烫得几乎快要烧起来,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躲开的,可是控制不住身体太想要待在他身边。
“嗯,有一点。”他小声应他。
“那我也有一点。”时樾说:“不过我睡觉有抱着什么得习惯,你不介意吧?”
阮荇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潜台词,下意识应下,话音刚落,就被一双手不客气地揽过去抱在怀里,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呼吸瞬间被对方的味道全部填满。
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小海藻,你要不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时樾小心翼翼地试探:“反正我一个人,这么大个房子住着没劲,你搬过来,咱俩还能互相帮助一起学习,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是很棒呀。
阮荇在心底小声说着,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时樾,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我不能留我妈一个人。”
意料之中的拒绝还是不免让人失望。
时樾抿嘴,想了想,还是不肯放弃:“那我能去你家写作业吧?你上次邀请我了的,作为接受了中国十三年素质教育熏陶的优秀高中生,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阮荇失笑。
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头头是道的理由。
“嗯,算话的,不反悔。”
这下时樾满意了:“快睡吧,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
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开口,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原本阮荇以为自己肯定没办法在这样的情景下睡着,谁知道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困意就阵阵袭来,很快将他带进了梦乡。
时樾抱着怀里的宝贝,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眼里的笑意逐渐淡去,只剩下心疼,和数不尽的烦躁。
他的小王子啊,世界真的好不公平,凭什么这么干净,配拥有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一个人却要过这样糟糕的生活?
他舍不得,想帮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高中生,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束手无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心有余,力不足,最让人厌恶。
接下来的时间,时樾名正言顺成了阮荇家里的常客,做完作业也不急着走,还要厚脸皮地蹭一顿晚饭。孙娥很喜欢他,因为他在,晚饭的菜都会多添一样。
本以为是运气作祟,一连好些天时樾都没有再见到过阮建城。
好奇问了孙娥,才知道原来平时阮建城也并不常回来,都跟在的那些狐朋狗友在外混着,除了撒酒疯回家闹腾要钱,就算回来也是深更半夜,只管蒙头大睡,也就这些时候,他们家才算得上相安无事。
“那你和妈可以算着时间出去住啊。”趁着两人在房间写作业时,时樾积极帮他出主意:“你爸撒酒疯,你们就躲远些,别在他眼前当人肉沙包,等他好了你们再回来,这样不是挺好?”
“躲哪儿去呀?”阮荇反问他:“我爸的目的是要钱,要不就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撒火,如果我们都不在,都躲着他,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好吗?”
“这个办法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后果无异于火上浇油,没用的。”
时樾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些都是他没有考虑到的,被阮荇一针见血说出来,他心有不甘,却又无从反驳。
“……总不能一直就这么熬下去吧,离高考还有一年,你和阿姨……啧!这什么破事!”
时樾烦闷得要死,看什么都碍眼,什么作业也写不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他要怎么才能帮他的小海藻?
“一年而已,很快的。”
比起他这个旁观者,当事人的情绪就要轻松多了,不管真的还是假的,他总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