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祖宗(31)
这种感觉才是他最熟悉的,那些一闪而逝浮现的希望就像是一场烟花,嘭地爆炸之后,剩下的寂静比原本的还要让人绝望。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只是飘荡在湖中央,还有努力游上湖面的希望,奶奶的死,还有时光耀那番话,就是直接将他拖进了湖底深渊,看不见一点光明。
捻着无知觉的手,时樾的脑子清醒地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得进去,可是身体又在顽强抵抗着不让他进去,叫嚣着争斗,结果就是让他双脚原地生了根,没有办法挪动一步。
不想进去,不想面对,躲着就好,把自己重新缩进龟壳里就好了。
没过多久,很快有个年轻的男人提着包从里面出来并且转身锁上了门,下楼梯时恰好看见他,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快步走到他面前。
“时樾?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找谢医生?约了这个时间吗?不过她已经下班离开了,要不我现在帮你给她打个电话?”
这个男生时樾见过,是谢医生的同事,对他的情况也有些了解。
“没有!”
他的到来让时樾突然产生极度紧张的情绪,抵触完全占据上风,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我只是路过,我没有要找她!”
这次不比上次,他已经没有勇气再踏进去。
男生资历尚浅,但怎么说也是一个心理医生,时樾极度反常的态度让他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往常时樾过来,总是将情绪掩盖得很好,若果不是知道他的情况,他真的就会以为这只是一个乐观过度,开朗过度的大男孩儿,笑容灿烂得让他甚至几度怀疑是不是谢思思的诊断出了问题。
但是这一刻的时樾打消了他所有的怀疑。
寒冷已经让他脸色看起来非常惨淡脆弱,唇色淡到几乎看不见,总是带着无尽光芒的双眼暗下,里面除了悲伤,就是迷茫,混混沌沌,让人揪心。
“没有,我没有要找谁,只是路过,路过而已……”他嘟囔着又强调了一遍,有些困惑地看了男生一眼,很快转身快步走开。
“这是,遇见什么事了?”
男生紧紧皱着眉头,远远看着时樾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谢思思打了个电话。
时樾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
第一次,时樾懒得楼上楼下去找开关,摸黑回到房间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
很累,浑身都累,可是还是睡不着。
这是第几个晚上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休息,需要睡眠,可是就像刚刚站在医院大门外一样,他的思想控制不住身体的行动,迷迷糊糊迷到半夜就完全清醒过来。
拖着昏沉的大脑去洗了个澡,接着就是如同往常许多个夜晚一样,打开电视,缩进沙发等天亮。
然后逼着自己去给空荡荡而感受不到饥饿的胃做早餐。
水烧开,细白的面条刚放进锅里,时樾看着渐渐变得柔软,随着水上下倒腾的面条,反胃的感觉一涌而上,冲进厕所一阵干呕,照旧什么也吐不出来。
药片一把整个赛进嘴里,干巴巴的滑进喉咙都困难,时樾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
在棺材前跪了许久都没流出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争先恐后挤出眼眶,豆大的泪珠砸进地毯,无声无息,沉默的绝望。
……
等他再一次收拾好进入厨房时,锅里的水烧干了大半,面条一部分糊在锅边焦得发黑,一部分还在最后仅剩的沸水里翻滚,煮得烂熟。
看着就恶心。
时樾麻木地偏过头关上火离开厨房,心里一股焦躁在不断蒸腾,他试图把他压下去,效果永远适得其反。
快步走过客厅时不知怎么的将桌上白净的瓷杯带了下来,一声脆响,瓷杯碰撞在地砖摔得四分五裂。
碎片溅了好些在他的脚背,里面还剩下的半杯水打湿了他大半个裤腿。
时樾被这声动静吓得整个人不受控制一颤,地上尖锐的碎片仿佛有什么魔力,死死勾着他的目光不准他躲开。
是真的很尖锐,捏在手心都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就能在手心和指腹划开细小痛痒的伤口。
蓦地回过神,时樾呆呆望着手心正在不断往外渗着鲜红液体的细小伤口,兴奋,恐惧的心情交织着开始蔓延,催生出的慌张让他一时无所适从。
怎么办?
要继续下去吗?
“不行,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努力试图说服自己,时樾使劲晃了晃脑袋,跌跌撞撞站起来,掏出手机找到那个人的电话。
他最后的的救命稻草。
对了,他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
还有的,还有的……
他急需听一听他的声音,急需他来安抚自己的焦躁惶恐与极度不安,急需他伸手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就算是会吓着他,他也真的没有办法了。
按下拨号,在迫切的需要里,三秒钟的等待也显得漫长到让人难以忍受。
终于,电话另一边传来人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
时樾不信邪地挂断电话又拨打了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第四次。
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
冷冰冰的提示音无疑是将他往深渊底又推了一步。
一双眼睛红得可怕,五指攥得死紧,掌心细细密密的刺痛时刻提醒他必须保持最后的清醒。
“没事,没事。”
他使劲揉了几把自己的脑袋,努力扬起嘴角,露出与平时一般无二的笑容:“小问题,不要慌,出去走走,出去走走,在人群里呆会儿就好了,对,出去,不能一个人。”
碎碎念叨着,转身在吧台上慌乱地翻到钥匙,带上手机,逃也似的离开这个空荡到会吃人的大房子。
外面天气意外的好。
冬日里的太阳用暖洋洋来形容最恰当不过,配上和煦的微风,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心情的天气。
路上来往晒太阳的人不少,偶尔路过一个广场更是人满为患,看得出大家都挺稀罕这难得的阳光。
时樾将一双堪称惨不忍睹的手揣进衣兜里,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他看见阳光了,也刻意走在背阴之外,尽力想把自己整个置身于阳光之下。
可是还是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就像走在寒风里,他也没办法感觉到寒冷一样。
只是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好像突然就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了。
身体变成了没有灵魂,感受不到外界所有的空壳,什么温暖,什么寒冷通通不知道,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别人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他只是一个木偶,心里,眼里,都是空荡荡。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以前也有严重到快要忍不下去的时候,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
为了不让这种可怕的情绪蔓延进五脏肺腑,他逼着自己逃回乡下,逃到奶奶身边,趴在她带着淡淡肥皂香味的怀抱,听她温温吞吞跟自己说话,那时候,有奶奶在,他才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可是现在不行了。
人走了,他犯了病也没地方可去,那个说可以代替奶奶永远陪着他的人从来不知道他就是那个让他痛苦不堪的罪魁祸首。
他从来不知道因为他沉重的,称之为父爱的枷锁让他长久以来痛苦不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笑容成了面具,开朗成了伪装,他把自己拾掇好了塞进一个暗无天日的小箱子,只能在没人的地方自说自话,舔舐伤口,一次次在冲动的深渊边缘试探,不狠下心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就要一脚踏进去,再也爬不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意志力能有实体,大概也跟他千疮百孔的心脏一样,早就残破不堪了。
一路向前,最后意外地来到了游乐园大门口。
门前比所有的广场都要热闹,小孩大人挤作一团,笑声说话声吵吵嚷嚷钻进他的耳朵,竟然有一瞬间让他忘记了上一刻的自己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这个认知让他浮起了一丝难得的舒畅。
于是,毫不犹豫地买票,进园。
里面比外面更热闹。
装着真人的卡通人偶走来走去撒娇卖萌,诱惑着小孩子们争抢着与他们合影,泡泡机矜矜业业在工作生产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泡,每个游玩项目下面都是长长的队伍,大摆锤跳楼机上扯着嗓子嘶吼的声音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