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绽放,如雪后初阳。
冷风把张嘉仁的脸吹得通红,他的围巾不知何时已经垂下半边,何远走过去,帮他掸干净身上和头发上的残雪,又拾起围巾拍了拍,给他重新围好。
张嘉仁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弄着,口角含笑。
何远说:“咱们走吧,你要去哪里逛?”
张嘉仁挽住他的手臂,小声抱怨说:“你来晚了。难得一次约会居然还会迟到。”
似怨似嗔,就像恋爱中的小姑娘在和男朋友撒娇。何远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岔开话题:“你的伞呢?怎么没打伞?”
张嘉仁抬手远远指着街道一角:“在那里。”
何远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就看到张嘉仁出门时拿的那把黑缎面伞正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这样热闹的中央大街,这样欢快的节日气氛中,却有一个双腿残疾衣衫褴褛的流浪者,身上裹着无数层破破烂烂各种材质各种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正蜷缩在墙角,似乎睡着了。
是个老妇人。
张嘉仁的伞支在她身上,挡住了大部分风雪。
“我那把伞被路过的车溅上泥水,不想要了。”张嘉仁心不在焉地撩一把头发,“看这人可怜,就随手送她了。”
何远默默把自己的伞递过去半边。
伞不大,挡不住两个人,何远尽量把伞往张嘉仁那边送,张嘉仁还是落得半肩头都是雪。他转头看看何远几乎完全暴露在雪中,忽然夹手夺过雨伞,顺手丢在路边,挽着他的手臂,迎着漫天的雪花,向前走去。
张嘉仁身体的热量透过衣服传来,何远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第40章
沿途路过了无数家商场店面,两个人却一家都没有走进去,只是这样手挽着手,在这热闹的中央大街上,踏雪,徐行。
穿过步行街,再往前走是片人烟稠密的商业区,道路四通八达,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地越走人越少。
“前面就是护城河了。”何远提醒他,“那边没什么可逛的。”
张嘉仁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说:“没事,我想看看冬天的护城河。”
河边人更少,掉光了叶子的垂柳光秃秃的戳在护城河两岸,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寂寞萧索。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冰上落满雪。要不是沿岸拉着铁丝网,这里倒是个玩雪的好地方。
护城河两边有半人高的隔墙,靠他们走的这边向河的方向有个微小的倾角,形成一个斜面,似乎是方便游人靠在这里看风景。
斜面上落满了雪,没有人沾染过的雪。就像两个人头上身上,全是晶莹的雪粉,纯净、无暇,从未被沾染。
两个人沿着隔墙慢慢地散步,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
两个人并行的脚印。
仿佛亲密无间,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远方。
张嘉仁忽然拉着何远的手站定,伸出手指,在身边的隔墙上一字一句写道:也曾风雪共白首,只恐独酌黄昏后,可有人间长聚日,坐看月下窗前柳。
所有喧嚣已然远去,此地唯有雪落无声,可以清晰听到张嘉仁的手指划过雪粉的细碎声响,他写得很慢很慢,一笔一划,写完了,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抬起眼睛望着何远。
这太突然了,何远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应。
他犹豫片刻,只是走过去,轻轻执起张嘉仁的手,把冰凉的手指包在自己手心里。
张嘉仁的手指冰冷,手心却滚烫。
何远低声说:“走吧。”
张嘉仁还是站着没动,他反手抓住何远的手指,在自己那几行字下面又写了一行字。
“我心似君心,定不负,相思意。”
写到一半,何远就试图夺回手指,张嘉仁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低声说:“别动。”
一行字写完,张嘉仁定定地看着雪上的字迹,良久良久,忽然伸出手猛地一扫,雪粉纷飞,字迹又被他亲手扫得干干净净。
何远猝不及防,被扫得一头雪,张嘉仁指着他哈哈大笑,弯腰团了个雪球,向何远丢过去。
何远被砸得满头满脸都是雪,他一怔,也团了个雪球丢回去。
一追,一逃,跑着跑着前面的人跌倒,后面的人跌在前人的身上,雪地里滚成一团,雪粉飞溅,沾了两个人满头满身。
张嘉仁紧紧抱着何远,呼吸急促心跳如鼓,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满足。他和一个人如此相拥,想的竟然不是把这个人的衣服剥开,尽情享受他的肉/体,而是只想这样静静地抱在一起,听天上雪花飘落的声音。
他躺在松软的雪地上,望着雪花不停落下的天空,那样昏暗污浊的地方,落下的雪却是那样干净。
他看了一会,慢慢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就好像关掉了什么开关,他的攻击性一下子全没了,面孔显得纯净柔和,甚至还有几分悲悯。
像神祇。
何远被蛊惑一样轻轻拨开张嘉仁额前沾着雪粉的头发,吻了下去。冰冷的唇舌很快变得滚热,张嘉仁的双手伸进何远的大衣,搂着他的腰。一吻终了,张嘉仁依旧没有睁眼,他极轻极轻地呼出一口气,把脸藏在何远的颈窝处,说:“何远,我们在一起吧,我什么都不计较了。”
何远没有回答。
第41章
何远又开始失眠。白天他用繁重的工作装满生活,晚上却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张嘉仁。
大雪飘飞中那一幕似乎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梦醒后,仍是情/欲枷锁缠身的人间地狱。
枕边人最容易发现他的变化,尤其张嘉仁还是个心理医生,分外敏锐。他大概知道何远绝不会对他吐露心事,便直接给刘耀寒打个电话,让他下午给加个号,他带何远去看看。
何远可能是被失眠困扰得实在太难受,并没有阻止张嘉仁打这个电话,却不肯让张嘉仁接送他。
“我自己开车去就行了。”何远捏着自己眉间,“我记得你下午有个视频会议,把员工放鸽子不合适。”
“不是事务所的会。”张嘉仁不在意地摆摆手,“是老爷子那边的事,我不参加也没关系,回头和他秘书要会议纪要就行了。”
何远按住张嘉仁去摘车钥匙的手,认真地看着他:“说真的,嘉仁,你在旁边,我更紧张。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个槛儿,你逼得越紧,我越过不去。”
张嘉仁的嘴唇忽然有些干涩:“何远,和我说实话,你想过去这个槛儿么?”
何远苦笑一声:“谁有好日子不过,愿意一直陷在过去的阴影里面?”他轻轻抱了抱张嘉仁,“给我点时间。”
张嘉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终于放开了手。
他相信何远说的是真的。无论他看到的,听到的,亲身经历的,都是如此。
人是一种天生带有惰性的生物,只要有舒适的日子就不会想改变,只要有更舒适的道路,就不会选择艰难的那一条。
何远确实失眠了,但并没有严重到像他表现出来那样。下一步计划需要刘耀寒的参与,他需要尽快确认这位刘大夫的态度。
陶陶说,他这种心理学的门外汉,从一开始就不要尝试装病骗过专业人士。但是在程度上适当放大或者缩小,在事实上说九分藏一分,只要不违背基本规律,再专业的人一时也分辨不出来。
对张嘉仁如此,对刘耀寒也一样。
因为是临时加号,轮到何远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刘耀寒没有因为张嘉仁的关系给他多大的方便,仅仅给他破例加个号而已。
诊室外的人山人海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隔壁有几个诊室大夫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何远静静地走入刘耀寒的诊室,轻轻关上了门。
看到他的样子,已经忙碌了一天疲惫到极点的刘耀寒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刘大夫。”何远一字一顿地说,“我被人强/奸了。”
刘耀寒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我的助理应该和你说过,这类事情属于保密例外,我会看情况决定要不要报警。”
何远十指相扣,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颤抖:“请您等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报警。而且,我不希望今天说的内容,出现在病历中。”
“这我不能答应你,只能保证你的病历不经过我允许,谁也无权调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