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被针刺到一样忙起来,转身想回自己的房间去。
却看见——
大红衣裳的男人逆着月光倚在门栏上,那眼神轻蔑而嫌恶,嘴角的笑意似是嘲讽。
那之后照就再也没牵过我的手。
我到桌前,一口一口地吃掉了那碗已经冷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面。
“一点都不好吃。”我嘟囔着,回头看照。
照微微弯起的唇角,似乎还在纵容着我。
我抱着他,往天山方向去。
三月暮冬,天气尚未转暖。我紧紧地揽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一点点变凉。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曾经跟踪过他。
他总是什么也不答,什么也不说。
手脚已经冻得冰凉。我一步一步地向上走,想,照每年上山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我一般步履维艰,又步步虔诚。
照给他父亲立下的墓很简陋。只有一块石碑。
一点一点地,我在那块碑前又挖出了一个雪坑。
我将照珍而重之地放了进去,转眼,眉眼上就覆上了一层白霜。
天山上的雪啊,终年都在下。我细细凝视着照的眉眼,不久,他就会被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彻底掩埋。
我想照,要是知道自己最后能和他最爱的父亲葬在一起,心里也是高兴的吧。
第16章
他们说我疯了。又杀了魔头又杀了正道,简直不为江湖所容。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
只是那群老头在我跟前歌功颂德又痛骂魔头的时候,我想起的却是哭成泪人的阿姐一遍又一遍向我爹磕头:“不是他,真的不是他,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啊!”
突然,想起来了。
他们说是照的父亲对我阿姐包藏祸心,一次阿姐出行时欲行不轨,被顾家的人看见了。那熟悉的招式,让他们一看见照的父亲,就像看见了当年那让江湖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然后又是熟悉的套路。号召,征讨,除恶扬善。
江湖实在不像侠义本子里那样美好啊。这样想着,我竟是愈来愈心烦,那一缕躁动挥之不去。
于是我挥剑,砍下了那个还在我跟前喋喋不休的人的头。
像滚油入锅,喧哗大起。
我听见有人喊叫,语调都颤抖:“是……是魔功!”
我笑了,突然明白照为什么让我练功时点到为止。
照不知道每次他不在,我背着他又练了多少次。
我挥起了剑。
第17章
回到那个竹屋的感觉真好。
只是姓苏的那个不速之客又来了。
我忘了他说了什么。反正他总是爱说那么多话,忘了就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吧。
可是他一走,我却觉得屋里像多了些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
要睡觉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给照烧粥呢。
……
没有味道的粥。照他是不是也是这样食不知味呢?
终于知道多出来的是什么了。
是血腥味。
好想吐。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愈来愈浓,好像身处一片血海中央。
不行的,不行的。我和照的竹屋,怎么会是这样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一片狼藉。
我在废墟中颤抖着双手。
我放了一把火,烧了那片竹林,烧了那个竹屋。
火光冲天,仿佛多年以前我曾看过这样的画面。只是现在的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我想起一双向我伸出的手——
那究竟是救赎,还是毁灭?
第18章
苏幕在一片狼藉中将我拉了起来。他揪着我的衣领说,让我把傲霜剑还给他。
“这样罕见的千年冰石,想来只有在极寒之处,用心头血浇筑,用修为护铸,才能铸就这般锋利的剑。”
“也许你觉得他对你这样莫名其妙的好实在傻得可笑……只是因为他总是舍不下他爹自幼教他的怜悯。”
“他恨死了那些害死他爹的人。也因为这样,他知道,是他让你变得和他一样。所以才会加倍地对你好。”
“你让他的那点悲悯被放大了,知道吗。他在悯你,更在悯他自己。”
“他和我说,他要的是一个指望,一个像他爹一样支撑他活下去的指望,”苏幕看我的眼神向是看一个死物,“我看,他想要的不过是个彻彻底底的死心罢了。”
“我会还给他的。”我的手紧紧攥住傲霜,麻木地说。
第19章
我一步一步走上天山,想,照替我铸傲霜时,是不是也这般冷。
在这种地方生出真火真不容易啊。
生真火的功法和魔功的心法相冲,可是只有真火能铸剑,也只有真火能熔剑。
身外是将皮肉冻得毫无知觉的冷,体内是被魔功反噬时的痛。那痛起初并不明显,像是被小虫子咬了一口,可慢慢的,就像那小虫子慢慢爬遍了全身,一口一口毫不留情地咬着。
可这痛和他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了些。他夜夜来此连铸七夜,我却只需片刻就能让这剑再成废铁。
我仰着头,看着那块石碑,想,照在这里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在想照的父亲是如何给他铸剑的呢。
我之前问过照,为什么他父亲那样一个温雅的人,会给为他铸造的剑取这么一个名字。
照一开始似乎是不想说的,可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
他说:“其实……刺骨是我后来改的。这剑,我爹给他取名为怀柔。”
真是可笑啊……怀柔。
照和他的父亲都是笨蛋。
原来我才是最适合练魔功的那个人,因为我可以比他们都无情。
我看着刺骨和傲霜一同消失在这火中。
我将功力尽数奉上,那火势陡然转大,焦灼的炽热扑面而来,化作狰狞火舌。魔功疯狂的反噬,心如万蚁噬咬。
我凝视着这火,慢慢向它走近。
我本来就该消失在一场大火中。
苏幕说他只是在找一个指望。
那我呢,我的指望是什么。
迷迷糊糊,晃晃荡荡。
我感受火的温暖将我裹挟,仿佛一个清浅又温柔的怀抱。
第20章 苏幕番外:失心
月明如镜,天似泼墨。
月下有少年衣白胜雪,发黑逾墨,站在满林竹影婆娑间仰头,不知望的是月还是故人。
“教主这失心的模样,莫不是背着我们偷练了内功?”
朔朔声响,紫衣劲装眉眼锋利的青年踏霜而来,腰间刻着“左”字的玉牌悬摆不定。
鬼教左护法,杜若。
那白衣少年未曾回头,只淡淡道:“剑铸好了么。”
那声线清清朗朗,夹杂着几分少年人嗓音独具的雌雄莫名。
杜若眉头轻扬,心道教主终于不再压着嗓子说话了。
他们教主不仅人美得叫人总认成女子,便连那声线也停留在少年时期的稚嫩,整个人看去便是个容貌姝丽的二八佳人。只是一次教主说着要找什么朋友,出去一夜未归,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归来之后便总喜欢压着嗓子说话。
杜若那时候还纳闷呢,自己好像是跟在教主屁股后面长大的,怎么不知道教主也交了朋友?
况且想想前教主那性子,怎么会让教主有教外的朋友呢……
也不知道是什么朋友,还能让教主声音都变了。
想杜若那时乍一听见那样低沉的声音从自家教主口中吐出来,一不留神便愣在当场。
向来不可一世的少年红了红脸,拧起眉,硬作出一副威严的模样:“愣什么愣,还不快去给我拿苹果。”
自前教主去世后,很少再见到他这个模样了。杜若眼神微闪,倒生出几分感慨。
竟仿佛是见到了小时候的教主一般。那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明明是邪名远扬的鬼教少主,却怕羞得紧,动不动脸上就会烧起红云。
想来让教主多多出去见见这个朋友也是好的。
这样一想着,嘴角也不觉浮起笑意。
这却让少年更加恼了:“快点去!”
“好好好,属下立刻去办。”杜若回过神,边无奈应着边提步出门。
教主还有个怪癖,就是爱吃苹果。
鬼教天天干些为非作歹的事,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教主偏生爱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苹果。
真是个怪小孩。
但孩子心性归孩子心性,上回武林里纠结了大半个江湖来讨伐鬼教,教主一出手,竟也没叫自家教里落到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