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与救赎+番外(7)

“……谢谢。”

白唯夫接了伞,走进雨幕中,时安看着他走远,默默退回小房子,轻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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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白唯夫再也没见过时安,倒是那只白猫还会在保卫室外面徘徊。

而白唯夫跟那只猫一样,时不时也在保卫室徘徊。

白唯夫问过公寓其他人,没人知道时安去了哪,保卫室里有关时安的任何东西,全都没了痕迹。

他忘了,时安别的不行,跑路的速度是真的快。

看着跟在他脚边的小白猫,白唯夫心情有些微妙,但还是没生出将它带回家的心思。

他想起之前时安跟他指过他的家,白唯夫循着记忆,到对面斜街去问了问,却惊讶地发现,这边根本没有一个叫时安的青年入住。

房东一边搓着麻将,一边把头摇作拨浪鼓,白唯夫只好离开。

如果不是白猫还在眼前,白唯夫都要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从来没有时安这个人,白猫其实是自己抱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梦幻。

——但不可能。

音甀今天早晨离开时,还同自己提起过时安。

然而时安到底去哪了呢?

他的突然离开,和自己有关么?……一定是有关的了,那天,那天自己该说些什么的……但要他说些什么呢?……时安收集着自己的资料,写了一沓又一沓的诗集,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什么呢?

白唯夫坐在花坛边,脚边放着铁皮桶花洒,白猫蜷在他脚边,路过的人偶尔看他一眼,保卫室里的人也会看他,不过白唯夫丝毫不在意那位新来的大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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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日子过得很快,浇了一年水的白唯夫在一天清晨,终于知道了时安以前为什么要每天给那些长草的花坛浇水。

那些花坛里,一夜之间,开满了粉杜鹃。

那灼人眼球的粉,像带着报复心理的海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站在落地窗前,还未苏醒的身体忽然感受到了某种强大而未名的力量,这力量让他头皮发麻,心脏触电般收缩,电流刺激着四肢百骸,死掉的躯壳因为这股力量重新有了知觉,还油然而生出一种失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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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狂奔下楼,穿着拖鞋站在花坛中央,在那天清晨的鸟叫声里,他溺亡于杜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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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的花语是节制的爱。

在白唯夫写过的一部同性小说中,就用杜鹃比喻过那对特殊的爱人,越爱,越节制。

时安如何不懂节制?他太懂了,才会抽着自己的筋肉作缚。白唯夫在时安那里,就是绝情谷的绝情花。

即便被刺得体无完肤,却还是想要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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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文英社》改头换面,改名为《新视报》,涌入了一大波新鲜血液,原本的人事资源差不多走完了,只有戴青还在,并且拥有股份。

接到戴青打来的电话,白唯夫不觉得惊讶,戴青邀请他为《新视报》的同性文学版块写一篇文章,他也不怎么惊讶。但他回绝了。

“白唯夫,你还记当年的仇呢?”戴青开着玩笑。

白唯夫一手拿着听筒,一手夹着烟,嗓子有些嘶哑,清了清喉咙后,才道:“青姐,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写小说了。”

戴青带着些笑意的声音慢慢变弱,“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你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青姐现在真的能帮一定帮。”

白唯夫哑声笑了笑,“我根本不会写小说。”

“你喝酒了?”

“没有,我困得很,下回见面聊。”

白唯夫挂了电话,机械地抬起右手深吸一口烟,脑袋慢慢往后仰,后颈枕在沙发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浓白的烟从微张的嘴里徐徐上升,已经发福的白猫打着呼噜睡在他膝上。

外面下着暴雨,门窗震得比雷声还响。

街上零散几个撑伞的行人,每个人走得都格外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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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自己都剖析不了,怎么能以笔为刀,去自以为是地剖析他人呢?

那样不过自掘坟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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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掐灭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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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白唯夫任父职,作为全国文艺部部长和几位好友到德国参加文艺交流和学习两天,洛薇得知消息,特地赶过来。

再见时,洛薇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面容没怎么变,气质更好了。大家几年不见,热情难减,一直聊到晚上航班出发前一个半小时才停止。

洛薇送他们的时候,还是会有人聊起当年那台咖啡机,白唯夫无奈。

洛薇笑了,“其实我只想让白找到一个帮他洗咖啡杯的人。”这话说完,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声。

白唯夫跟着笑了笑。

洛薇看着他,眼角温柔,声音也放得轻轻的,“白,你找到了么?”

“没有,咖啡机坏了很久了。”

“哦,这确实令人难过,但是坏了的咖啡机可以拿去修,你不修怎么能知道它还会不会好?难道就一直摆在那里吗?”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修。”

“多问问,多走走,总会找到的。”

白唯夫笑了,“谢谢你,洛薇。”

“不客气,白,愿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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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的这天晚上,刚下飞机,丝丝冷雨又开始斜飞。

跟其他人告别后,白唯夫看着这冷雨,提着皮革箱找到一家咖啡店,虽然他带着一把桐木柄黑伞,但没有撑开,他现在只需要热饮温暖一下身体。

咖啡店很小,这个点了,人也很少,毕竟凌晨喝咖啡的人并不常见,除非跟他一样作息不稳定。

这里的咖啡没有那么苦,他忘记叫服务生女士不要加糖,但至少温度足够温暖。在他等咖啡的过程中,雨越下越大,转眼外面就像是在砸豆子一般。

很多游客纷纷往这些店里挤,白唯夫坐在窗边,将箱子放到桌上,以免被挤到。

正出神想着雨什么时候停,一双眼睛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目如点漆。

第7章

这一瞬间的对视,仿佛过了一辈子。

雨中的人瞳孔渐渐收缩。

白唯夫迅速拿起手边的伞,一面推开拥挤的人群,一面叫着那人的名字。

大雨倾盆,冲进雨帘中几乎看不清人。

但是白唯夫冲出咖啡店,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人。

一身湿透,身形比以前更加削薄,提着黑色格子行李箱,仍是乖顺的黑发下是一双漆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后就转身走了。

白唯夫撑开伞,奔到那人面前,将伞撑在他头顶,喘气间,白色浅雾在二人眼前消散。

时安瘦了很多。

白唯夫张开手,紧紧抱住那具冰冷潮湿的身体。

时安像一具木偶人,深潭一样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空中。

“时安……你借给我的伞还没有找我要回,你忘记了。”白唯夫将头埋得很低,嗓子因为刚刚突然的大喊而变得嘶哑起来,十分难听。

时安半张着嘴,在最初的震惊后,他的表情慢慢软化,但还是有些面无表情。

“你这是做什么?这里这么多人……这样不好。”时安把他一把推开。

白唯夫把他拉回,“与他们无关,是我们,我们的问题,时安。”

时安表情一瞬间有些崩溃,“我们?我们什么问题?”

白唯夫看着他,嘴张了张,但仍是没说出什么来。

时安等他,又等他。

最后,他拉开白唯夫的手,抬手抹了把脸,“我还有一趟火车要赶,有事以后再见吧。”

白唯夫扣住他的手腕。

时安回头,眼里是疲倦。

“你的诗集,我都看了。”白唯夫有些哆嗦地开口,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激动的。

时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猫,猫现在喂得又懒又肥,黏人得很。”白唯夫艰难地透过雨幕看着他。

依旧没得到回应。

白唯夫抹开眼睫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杜鹃花,我每天都有浇水,但还是四年开一次,不过长得很好。”

时安叹一口气,抬手止住他,“唯夫,唯夫冷静点,这些你想和我说都可以写信,我有急事,以后再说吧。”他掰开紧扣在手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将手从中间抽出。

“对不起。”

三个字,白唯夫垂着手落寞地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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