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与救赎+番外(16)

时安手里还有刀和梨,只抬头看了看那信封,白唯夫伸出手去,胡小贞看着那只手,把信重重放上去。

“时安哥,那我先回去了。”

时安扭头叫住她,“小贞,下午来的时候麻烦你多煮一份青菜瘦肉粥。”

“……知道了。”胡小贞皱着眉,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时安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白唯夫看了看寄信人,是戴青,他拆开信,取出信纸抖开。

时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削梨。

等白唯夫拿信的手垂下去时,他才抬起头,“怎么了?有急事?”

白唯夫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凝重。

时安见状,将刀放下,“出事了?”

白唯夫看着他,“疯了,都疯了……中国这是要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来……”

见他这样,时安不禁也开始紧张,“什么意思?”

白唯夫将信摊在他面前。

时安将削好的梨递给他,把刀放柜子上,擦了擦手,拿起信来看。

只看了一半,他就感到浑身发凉。

信里描述了兰城近一月来的许多事,四月初的一次会议后,全城忽然掀起了批斗的狂潮,最开始只是学生的游街喊口号,后来愈演愈烈,不少知识分子和干部都成了批斗的对象,被拖上街游行,有知识分子因为自印刊物被枪决,还有几个老干部被批成“政治野心家”而被革职,永久开除党籍,就连寺庙都被除“四旧”的打手边打边砸地拆了,一排排和尚被迫举着写着“什么佛经,尽做狗屁”的条幅配合拍照。

一切都荒唐得像笑话。

但又确实是这人间。

时安继续往下看,《新视报》的报社被激进份子都砸了,文库中的书籍和录音、影像带都被烧得精光,戴青作为领头人也被拉去批斗,不过所幸没受什么伤,但是同她一起的另一个报社的社长却被打瘸了一条腿,至今还在医院躺着。

他翻着这薄薄几张信纸,心沉下去,他联想到了两天前那次学生游街和暴行,不安从心底不断上升。

“唯夫,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唯夫蹙着眉,语气无比沉重。

“我看,中国要变天了。”

第18章

疯狂的动乱从1966年二月的“二月提纲”就开始酝酿,直到五月上海文艺座谈会以批判《海瑞罢官》为引子,掀起了文艺界乃至政治界的全国性批斗,全国大、中学生高喊着“造修正主义的反”的口号,自成“红卫兵”,到处揪斗学校教师和突出知识分子,社会动乱爆发。1967年,老一辈革命家被批为“二月逆流”,再次掀起夺权的斗争风波,一桩又一桩冤假错案被拍定,全国社会机关陷入泥潭,停滞不前。

白唯夫不停翻着为数不多的报道“文化革命”的报纸,对照着戴青的叙述和自己之前的所见所闻,仔细清理着这次动乱的线索,用钢笔一一记录下来。

他坐在医馆的角落,脑袋上还缠着纱布,时安倒了一杯补气血的茶放到他手边。

白唯夫出院后,就重新开始拿起笔,时安怕他一劳累,身体素质又差下去,肺炎虽然能治好,但还是怕复发。

“休息休息吧,头痛不痛?”时安看着他。

白唯夫摇了摇头,一手扶着后颈缓缓仰起头来,“我没事。”

时安将茶杯轻轻推过去,“喝点。”

白唯夫放下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时安看着他喝完,接过茶杯,转身去清洗。

清算完炭火钱的胡小贞送走送炭的伙计,回头看见时安把洗完的茶杯放在桌上,正用毛巾擦手,她走过去道,“时安哥,杯子我来洗就好了,这种事不用你做的。”

时安将毛巾挂起来,微微笑着说,“没事。”

胡小贞把剩下的几张毛票塞到他手中,“那我去熏药了。”

“嗯。”

胡小贞坐到小灶炉前,一块一块地夹着松烟碳放进去,拿起放在一边的蒲扇轻轻扇着火。

她一边扇着,一边看着时安。

时安还是一丝不苟地看着病人,做着自己的事,但他时不时就要去看坐在一边的白唯夫,捏着钢笔写得飞快地男人也会抬头看他,两人都不说话,但眼睛里都带点笑意。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胡小贞有些忿忿地看向那个脑袋还缠着布的男人,她这一段时间以来,对他也算了解了,她也记起时安曾经同她说过他是个作家,好像还挺有叛逆思想的,时安每每说起他,都半分喜悦半分落寞,那种怅然的模样挠得她心里痒。

她曾经趁时安不在,翻了翻他放在桌上的报纸,她初中毕业的水平,也知道那上面都说了些什么,那些写东西的文人都不太喜欢那个男人的样子,他们都说他有悖伦常,不要脸、无底线。

胡小贞没看过他写的小说,但光看到这几个词,心底里就认定了他是个赖皮混蛋,时安哥一定是被他的外表而迷惑了才把他当做好朋友的。

胡小贞想到时安,心里更加生气,这个白唯夫一来,时安哥的全部注意力都到他身上去了,还帮他找了间屋住,就在时安哥家的隔壁,他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

胡小贞低头闷声闷气地扇火,抬手抹了抹眼睛。

.

晚上时安关门时,白唯夫将手中的信投入信箱内。

时安看了看他,白唯夫道,“还是放不下心,写了封信给老家的父亲。”

时安点了点头,落下锁,和他并肩走。

胡小贞稍微落后几步,抬头看着前面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那两人之间有着违和的和谐感,让她心里似乎有了什么冒出头来。

走了一段路,时安回头来看她,“小贞,快跟上,晚上路黑。”

胡小贞回过神,立马应了一声,小跑几步到他身边,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时安哥在,我不怕。”

时安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白唯夫侧头看着她握住时安的手,没什么表情,继续往前走。

时安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胡小贞紧紧握着时安,手心微微冒汗,还有些发抖,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激动得像在打鼓,一声一声,仿佛立马就要从嘴里滚出来。

她为着自己方才的勇气而紧张,紧张又快乐,她悄悄抬头看了看时安,时安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安安静静往前走。胡小贞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不停上扬,一边走一边靠得更近些。

.

晚上入睡前,时安忽然记起还未给白唯夫换纱布,他从床上下来,只在睡衣外披了件外套,提起药箱,出了门。

出门前躺在床上的时老问他去哪。

时安回道给朋友换药,时老叹着气,叮嘱他少劳累早点回,时安应了一声,推开了门。

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的白唯夫听见从隔壁来的脚步声,他摘下修好的金丝眼镜,把书放到床边的柜子上。

敲门声很快响起,“笃——笃——笃——”

是时安敲门的声音。

他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时安抬起手中的药箱,“我这记性,都忘了给你换药。”

白唯夫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关上门。

“还好你还没睡。”时安拉开桌边的椅子,示意他坐。

白唯夫没说话,走过去坐下,闭上眼任他弄。

时安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给后面上了药后,又从药箱拿出纱布卷,一圈一圈绕上去。

“应该再过几天能好。”时安剪断纱布,轻轻将尾端塞入缠绕的纱布底下。

白唯夫还是没说话,时安终于感觉哪里不对劲,他稍微侧过身低头看他。

白唯夫感觉他弄完了,睁开眼,正好和他对上。

两人对视了一阵,都没有说话,最后时安率先扭开头,去收拾药箱。

白唯夫偏头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把人抱到腿上。

时安惊呼一声,双手搭在他肩上,一双眼瞪大。

白唯夫抬手把他的脑袋按下,吻上那两片肖想已久的嘴唇。

时安被他不断抱紧,呼吸一瞬间乱了,浑身紧张地绷起,头皮阵阵发麻,在亲吻间隙躲避着,又被脑后的大手压回去。

白唯夫箍着时安腰的手探入他睡衣的底下。

时安一个激灵,腰弯起来,喘着气挣扎开,压低了声音叫道,“唯夫!别这样……”

白唯夫直接抱起人往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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