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麦正在旁边踩铁锹玩儿,谢呈说话的时候她身子正好摇了一下,宣禾忙随口应了声“好”,走过去:“麦子麦子,我的小祖宗!跟你说多少回了别这样踩,等下那木把儿直接扇你脸上!长岁数不长记性,疼的时候别喊哥哥。”
宣麦冲着宣禾耍赖,谢呈笑了笑,上了楼去宣禾房间。
门一开,谢呈看到那桌上依然全是书,摞得很高。
复读机放在桌角,他走到桌前伸手去够,低头看到一本倒盖过来的书,应该是宣禾看了没来得及收的。
看到封面谢呈愣了一下,与此同时,宣禾出现在门口,有点着急地喊:“小呈!”
谢呈转头,兄弟俩对视上。
宣禾飞快地垂下目光,过来收起书,顺手摞进一叠资料中间:“昨晚睡得有点儿迟,都忘记收拾东西了,刚才忘了提醒你,怕砸到你。”
“哥,你……”谢呈犹疑地开口。
宣禾摇摇头:“不要问。”
☆、暑假
书脊上的“同性恋”三个字牢牢印在谢呈脑海里,本来看到也就看到了,他其实不会觉得是多大一件事儿。
可是宣禾的态度却突然让他发现一个事实——
即便上一回他能直接说出“耿川喜欢你”,宣禾也看似平静地承认了,但男生跟男生之间的这种感情,好像本来就该是讳莫如深的。
哪怕面对的人是宣禾也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谢呈有点发愣。
宣禾压根儿不知道他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只以为是自己的态度吓到了他,于是温和地解释:“哥不是要凶你,但是这事情跟你没关系,这方面的东西你没必要接触。”
谢呈木木地点点头。
最后他拿着复读机要走,又想起什么来,转头跟宣禾说:“哥,我放假想去做暑假工。”
宣禾笑:“又没靠你养家,好不容易没作业还不休息一下?”
“两个月的假,好长。”谢呈说,“莫尧尧说陶市上租书的阿姨要出门,我要是能去那里也挺好的,还能看书。”
宣禾问:“看言情小说还是看武侠小说?”
谢呈听出他想缓和气氛,说:“看物理和化学教材。”
宣禾噗一下笑了:“那你跟姑说一声,看看她怎么说。”
“她肯定让我去的。”谢呈说。
宣禾扬扬下巴:“去睡吧。”
谢呈应了,朝外走两步再次回头:“莫尧尧跟周讲于打了个赌,周讲于赢了,赢的是麦子学画的学费,莫尧尧今天说了,她说你要是还想给她学费就直接给周讲于。”
宣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谢呈笑:“哥你要把钱给周讲于吗?”
“你们这姐姐也是真有意思,对你们这么好。”宣禾笑了,“那有空请她来家吃饭吧。”
谢呈用力点头:“哥你早些睡。”
他说完朝外走,走到门口第三次回头。
宣禾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歪了头等着他说话。
谢呈顿了两秒:“哥,不管怎么样,我是说不管你跟耿川哥,你们之间是什么感情,是哪种感情,感情就是感情,否认不了,你愿意为了他了解这些你接受不来的东西,这就是证据。”
“对不起哥,我也不懂这些,”谢呈拉了门把手,“我就是希望你俩不要互相……而且重要的人怎么都是重要的。我不知道你们谁会先想通,但是我希望你们都开心。”
见宣禾愣怔着没说话,他退出去合上了门。
终于说出来了。
谢呈抱着复读机回自己房间,觉得心里原本有一方全是灰土的石台,这会儿突然被抚了一下。
第二天莫尧尧领着谢呈到了书摊,跟那阿姨商量了一下,一个半月总共给七百块钱的工资。
过两天阿姨就要走,到时候谢呈就正式开始干活儿。
商量好事情,莫尧尧因为要看店先走了,阿姨把租书租碟的方法说了一下,谢呈听完,说:“姨,一本书一天3毛,你开给我的工资太高了。”
“什么工资不工资的,又不是真上班真打工。”阿姨笑,“本来要是你不来帮我我就直接关门的,你在这儿看着我还能收钱,没关系的。”
谢呈一向不太会应付别人的好意,最后只能抿抿唇,说:“谢谢姨,我一定好好给你看着摊子。”
阿姨爽朗地笑:“这娃咋这么乖?这些书估计都不适合你读,里面有些碟子你倒是可以看一看,有纪录片。”
她指指小桌子上的小电视机。
“嗯。”谢呈也笑了笑。
下午回家跟宣芳玲说了一嘴,宣芳玲也没多说,只叮嘱他做事情的时候认真些。
关于去不去西容读书的事情她再没提,但是谢呈已经打定主意了。
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其他可能。
过了两天谢呈抱着宣禾的旧教科书到了陶市,暑假生活这就算是开始了。
西容的日光是雾蒙蒙的。
这是周讲于随手写在杂志上的一句话。
周谷安的房子很大,是西容最早的一批别墅,带了个宽敞的院子。
平时周讲于就自己玩儿,要么看电视要么打游戏机,偶尔在院子里摆弄花草,实在无聊了才看看书。
跟上次过年一屋子都是人的情况相反,这个夏天寂寞得只有蝉鸣,好像整个屋子,不,好像整个地球就剩下三个人。
待了小半个月,入了盛夏。
这一天上午,周讲于提着壶在院子里浇花,周谷安在廊下坐着看报纸。
没一会儿日头毒起来,周谷安问:“热不热?”
“还行。”周讲于扔掉水壶,坐到他旁边的竹椅上,咕噜噜灌了大半杯水,长腿随意地一伸,看着庭院里的草发呆。
没一会儿周谷安朝屋里喊:“小孙!”
没人应。
周讲于笑:“爷爷你忘记了,孙姨今天回家了。”
周谷安拄着手杖要起身,周讲于忙站起来:“要什么我去。”
“老花镜。”周谷安说。
周讲于在他肩上轻轻摸了摸:“爷爷你坐着,我去,在哪?”
“书房。”周谷安应。
周讲于点点头,回身进了屋。
三两步跨到二楼,书房门虚掩着,周谷安说过家里所有地方他都能去,不过书房还没来过。
推开门,四面墙全是书柜,屋子中间摆着一套桌椅,旁边一个单人沙发,都是朴实无华的样子。
周讲于一眼看到老花镜在桌面上,正要过去拿,路过一格书柜,余光一扫,看到里面摆满了相框。
他随意地转头,目光移过去的时候怔了一下。
里面的相片多是黑白照,只有两三张彩色的,上面竟然是自己。
准确地说,是小时候的自己。
最近的一张好像是去洛花之前的。
周讲于凑近了去看,在一堆照片里发现了一张双人合照,很有些年头了,男女都是十五六的样子。
他细细地盯着那照片上的少年,恍惚之间觉得生命真奇妙。
兴许是因为他太久没下去,周谷安上来了。
周讲于依然盯着那照片,伸手隔着玻璃摸了摸,问:“爷爷,这个人是谁?你吗?”
“是。”周谷安分明还没看到他指的是哪张照片,但是已经应了,“旁边那个是你奶奶,不过她生下你二叔就没了。”
周讲于呆愣愣的,没应。
周谷安走近,跟他一起朝里面看,看了一会儿转头说:“你跟我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隔着辈儿还这么像啊?”周讲于问,“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照片里是我呐,想了想我好像没失忆。”
周谷安没应他的玩笑。
周讲于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好像挺想跟人交流的,找话道:“爷爷,你跟奶奶是同学?”
“同学。”周谷安起身,踱过去坐在书桌边,“你奶奶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建国后才搬到我家附近,读高小的时候一个班,后来一起考上初中,那时候我们小镇上没有高中,我们又一起来西容念的。”
周讲于笑:“爷爷,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奶奶啊?”
今天周谷安的话反常地多,周讲于本来也不怕他,想到就问了,问完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周谷安沉默了一会儿,末了笑了一下。
他笑得特别浅,脸上的严厉其实一点也没被冲淡,只是那严厉里突然平添了几分柔意。
周讲于觉得看他笑还挺稀奇的,于是也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