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漂亮的官腔。
喻熹僵僵扯出一个笑,不接话。
姜书记接着又开口了:“另外,我再次代舍弟向你道歉。抱歉...因为舍弟的冲动,让这个也很冲动的小伙子将你的手臂伤到了。”他的话说到最后,边瞥了眼静默垂首的薛纪良。
真他妈虚伪。
喻熹在心中啐了一口。
姜书记这是在提醒他,直接伤害到他的是那个“很冲动的小伙子”薛纪良,而不是他的弟弟姜言豫。归根结底导致他受伤的直接责任人是薛纪良,所以他不应当对姜言豫做过多的责备。
姜言怀这话,秦晙也听清了。
“姜书记啊...”他拖出一把椅子坐下,嗓音不是一般的阴沉,“嗯......非工作场合非工作地点也不在您领导的辖区内,我现在应该用不着这么称呼您吧。”
他越说语气就愈发强硬,“我之前说的您大概没听明白。这孩子胳膊上的伤,责任一分为三,他们三个都要对他负同等的赔偿责任。这是我的意思,您要是打心底不认同这一点,那我们,没得谈。”
姜言怀看着眼前的人,曾谷还没来得及跟他私底下介绍一番此人的来路,这人路子野,说话不留道儿,也不做自我介绍,他不认识对方,可对方却明显是了解他的。
这种信息密度的不对等,只会让他处于劣势地位。
“哎呀小秦哪...”
曾谷打圆场的话还没步入正题,就被人突然打断了。
“欸,姜书记,您亲自过来啦——”
所有人都往声源的方向望去。
薛伯允风风火火的来了。
只见他夹着个皮包,拿着个小手绢边擦着前额,嘴角挂着他那一贯神似弥勒佛的笑颜。
来人一见着屋内几个主事的就一一乐呵呵的上前主动握手问好,也不管他们曾经见没见过认不认识,模样圆滑又世故。
看薛伯允也上前想跟自己握手,秦晙起身,他暗自打量着,心中断定这是只老奸巨猾的笑面虎。
最后,薛伯允从包里取出一个眼镜盒递给薛纪良,边说:“抱歉各位,我来晚了。谈到赔偿问题了是吧,额...小喻啊,你这次做得很好,很棒,很冷静!值得表扬!”
这薛伯允非官场中人,说话就相对少一些花花肠子,他的到来无疑是搅动了一潭死水。
“......”喻熹继续等下文。
“纪良误伤了你,他肯定已经跟你道歉了吧。我再替他向你道个歉,对不起对不起,哎...很疼吧......”薛伯允盯着喻熹的手臂,面色慢慢显得凝重,“你放心,你的这个...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等等啊,我都会付的。”
“给纪良一个补过的机会......也给叔叔一个面子好不好?”边说着,薛伯允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模样的纸包递向喻熹,“来...这些,你先拿着,好吧。”
“这......”喻熹下意识滚出喉音。
他自然觉得非常为难,本就是误伤,再说这伤口哪有那么严重。
秦晙眼底的蕴意瞅不分明,他继续观摩薛伯允的动作和神态,“您的诚意倒是足。”
他伸手替喻熹接过了那个纸包。
秦晙一上手就大概能感知出重量代表的数量。
不出意外,壹万元整。
喻熹挠挠后脑勺,“哥,都道歉了,我没什么要求了,额...”
很明显,在金钱赔偿这方面,薛伯允是想搞大包大揽,他打算承担全部的责任,好早些息事宁人。一来是他确实富有,二来他应该是认为...让唯一一个受伤的人早点退出目前的局面对他会更加有利。
喻熹有这个意识,他得和秦晙尽快离开,把舞台交给真正想借事唱戏的人。
薛伯允说他来晚了,没准他是故意的。喻熹瞧着薛伯允,后者额角和鼻翼根本没出汗,却拿条手绢装模作样,再看他神色从容,很有信心的样子,似乎是对某件事有十足的把握。
“好。”秦晙抓过喻熹的手腕,向众人展示伤口,“我听所长说,伤人的利器是一根合金材质的细镜架,毕竟是金属材质的,我现在带这孩子去打破伤风。”
话音刚落,薛伯允马上就接话出声了:“对对对,额,小喻同学,你快先去打一针破伤风,这可万万不能马虎啊!”
“所长,不打扰您忙公务了。各位,我们先走一步。”
曾谷还想说话,秦晙却很干脆的领着喻熹踩出了门。
他最终没阻拦,有很多原因,而其中一个是,姜书记此刻也想让秦晙快点“出局”。
......
二人一路折回办证服务大厅,秦晙停下脚步,转身把纸包递给喻熹,可喻熹迟迟不伸手。
“你那个同学他爹,他当众交付大额的赔偿金,实质上也是想做给姜言怀和曾谷看。”秦晙抓起喻熹的手掌,“拿着吧,回头要是想退给人家...退不退,退多少,这随你。”
喻熹想想,又觉得秦晙说得很有道理,他接过,紧绷的神经松了半截,“那...我不用做笔录了?”
秦晙闻言一笑,嘴角有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嘲笑谁,“用不着。我当时进去先拉着曾谷单独聊了聊,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周末之所以会亲自到所里来,是因为他接了一通电话。是他的直接上级,区公安局局长的电话。”
“嗯?跟他说了啥?”
“上头指示了,这事在过程上可以吓唬吓唬小朋友们,但结果务必要当作普通的民事纠纷进行处理。”
“是...姜书记......?”喻熹猜测,估摸着是姜言怀找那个公安局局长打招呼了。
“嗯,应该是。”
呵呵,他的动作倒是快。
他俩站在大门口的阴影下,秦晙觉得这事有点意思,便继续同喻熹分析,“曾谷挺为难的。因为这事的性质只是影响非常轻微的普通治安事件,连一个受轻微伤的受害者都没有,呃...好吧,姑且你就算是受了轻微伤吧。”
喻熹抬胳膊看看那个惨白惨白的纱布,有点哭笑不得。
“所长为难在什么地方呢,上面交代了,他自然要过来做样子。但是,真要严肃起来,毁坏财物......我问过了,那副眼镜,远不止五千块。这事如果你那同学真想追究,可能还有点小麻烦。”
“所以曾谷在等,等你同学他父亲的一个表态。”
“当然,后边就是他们两家唱戏了,怎么具体处理是他们的事,你也不要忧心了。”
喻熹点点头,慢慢跟随秦晙的脚步走下高高的台阶。
看薛伯允的态度......这么说,这事一定能以一个很和谐的方式处理干净。
喻熹瞬间松了一大口气,转而没个正行,“哥,您脸面真大。”
“是家父的脸面大。”秦晙一笑,摇摇头,两人朝院外走,“曾谷是军转警,他好些年前是我家老爷子的兵。”
喻熹一听就懂。难怪秦晙在里头独独一个外人就敢表现得那么强势,也免了自报家门,然而他这波操作反倒显得人家一个一所之长,办事的气势不足。
“哥,太耿直了吧,这点不好,这很影响您混江湖啊。”说完喻熹就哈哈大笑了几声。
“说什么呢,我们有规定的,不能随便脱离组织混江湖。”
“哈哈哈哈哈哈...”喻熹这下笑得更夸张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派出所行人通道的那扇小院门,喻熹转念一想,又道:“哥,我觉得姜书记把这件事处理妥当了,回头要做的第一件事指不定就是查你的来路。”
秦晙倒无所谓,他掏出车钥匙,“让他查呗,我看他的手能伸多长...”
“真伸过来了,剁手。”秦晙不轻不重的咬字,脚下停住了,喻熹也跟着停下,愣了一下。
秦晙忽然一下子又笑了,他抬手拨了拨喻熹头顶的几绺毛发,“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这么热?头发都汗湿了,要不要这么紧张啊你?”
“哎呦不是,我就...”
不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直接中断了喻熹的解释。
只听那人道:
“喻熹。”
......
被警察叔叔带回派出所时喻熹没害怕,那个所长说需要做份笔录时他也没害怕,面对传说中虎狼一般的姜书记时他也没害怕。
这些都是第一次干的非常规的事。
可现在,席澍清只是一如往常般,无波无澜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就觉得自己吓得魂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