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113)

都怪某人家里的床太舒服了,吸着他不让他起来,喻熹心想。

他滚了好几圈了还没滚到床沿边,也没掉到地上去,这才惊觉不对劲。

这床怎么这么宽。

他记得自己瞎哭了一番,哭痛快后又开始傻笑,之后他不顾宋应雪的劝阻,很欣悦的把剩下那半碗已经变凉了成块状的蛤蜊浓汤一勺一勺的吃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去三楼冲洗,并就近在三楼那间小卧室里歇下了。

里边那张小床可不允许他滚上个好几圈...

喻熹一骨碌爬起来坐着,睁大眼环顾四周,才发现他在二楼席澍清的卧室里。

再一瞅,席澍清在床的另一边,看样子是还没醒。

他是自然醒,而席澍清作为一个作息规律的人竟然还没起来。

他晚上赶回来时肯定已经很晚了,又熬夜了,所以这会儿还没睡足。

喻熹回想起宋应雪跟他讲的那些话,既揪心又动容,他慢慢地朝席澍清爬去,然后在他身侧贴着他躺下。

他想伸手紧紧搂住席澍清,又怕自己动作重了会将他惊醒。

席澍清侧身躺着,背对着喻熹,喻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后颈处,又很奶气的用鼻尖来回蹭了蹭他的肩头。

嗅觉是他去感知了解这个世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渠道,这个男人身上那种令人舒适又安心的味道,他喜欢,也着迷。

躺了几分钟后,喻熹又抬胳膊嗅了嗅自己,在席澍清的床上睡了一宿,他感觉自己身上全是那个男人的味儿。

以木质香调为主,通透似蜜的沉香、冷冷清清的雪松和成熟稳妥的白琥珀味儿,细嗅还带着点儿小青柑的清爽。

他半支起身,在黑暗中闭眼静听了一会儿男人细绵匀长的鼻息。

睡得还挺沉。

喻熹用唇角轻轻碰了碰席澍清的鬓角,才蹑手蹑脚的爬下床,找了件睡袍披着,去洗漱,下楼觅食。

......

席澍清到家时已将近凌晨两点了。

此前他也低估了当晚那场饭局上各方关系之间的复杂程度,跟鸿门宴似的,那些人因为当地一个开发区招商引资的几个项目出了岔子,想找他协助处理。所谓的官民合作,准确来说,是想在需要之时找他背锅。

这种性质的事郑斯年一个人铁定是处理不好的,席澍清明明是归家心切,一时却又脱身不得。

他若直言拒绝,那是打官面上那些人的脸,特殊关系必须特殊处理。所以他只能耐心的耗着,一一婉言挡回各方的唇舌利剑,俗称打太极。

席间几轮劝酒,郑斯年的主要职责是帮他挡酒,攒局人专门找了几个陪酒的,他一个小角色都无力自顾,最后愣是没挡严实,连席澍清也被拉着喝了几杯白酒。

席澍清这些年因为有郑斯年在身边,酒量渐有退化的迹象。结束时郑斯年烂醉如泥,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头脑昏沉,胃部不适。

他还是坚持着赶回家看他的猫儿。

那个医药商安排他的司机送席澍清和郑斯年连夜回省城,返程路上,席澍清接了宋应雪的电话。

宋应雪在睡前想跟他简要交代一下喻熹到家后的一些基本情况,他听着兴起,让她描述得详细点,于是宋应雪一五一十的把她和喻熹碰头后所发生的一切,通通都跟他讲了一遍。

听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对宋应雪喃喃回道,那孩子有时没心没肺的,有时又太过懂事。

潜台词就是说喻熹不管怎样都让他牵挂。

宋应雪只是在那头眯眼一笑,说了五个字,真招人喜欢。

席澍清随即意味不明的一笑,不言,挂了电话。

他私自联系白瑾那事儿也好,关于那套房屋的事儿也罢,那些事情迟早都是要告诉喻熹的,其实也不是他刻意想要瞒他这么久,只是上次他想开口说,喻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还同他置气了一周。

他到了这个年纪,深知做可比说重要多了。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把事情办周全办圆满了再跟喻熹慢慢地解释清楚。

现在都知道了,也好。

至少人会舒坦不少。

到最后他只剩心疼,因为哭泣费力,他最见不得喻熹掉眼泪。

哭得遭罪,他又让他的猫儿把脸哭花了。

席澍清进家门后,拾阶而上先去沐浴洗净,等去了自己的一身酒气,才上三楼看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他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房内寒意扑袭而来,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心,抬眼一看,室温二十二摄氏度。

这就属于是没心没肺了,这就睡了,也不怕着凉。

他拧开床头旁的一盏落地灯,又把冷气直接关了,才转身细瞧他的猫儿。

只见喻熹面朝右侧侧躺着,睡姿倒是规矩,四肢没有乱摆乱放,这应该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上半身光着,裸露出的肩头、锁骨和小肩窝,两段儿手臂还光溜溜的放在薄被外。

席澍清轻手轻脚走近他,一摸他的胳膊,冰凉。他摩挲了一会儿,等生了点热才轻轻捞起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

他坐进床侧的单人沙发中,扶额定定地看向喻熹,眼神潮湿泛滥,仿佛能吞噬窗外的无边暗色。

那一刻,他不存一丝上下窜动的恼人欲望,他不热不燥,只是静静地、细细地看着。上次他们相拥而眠,在那一夜欢爱后,他却没多少精力细看这孩子的睡颜。

他的猫儿睡得可熟了,偏暗的姜黄色灯光打落在他的面庞上,在右侧留下了一片黑色阴影。

喻熹几缕刘海滑在阴影里,他的剑眉拧锁片刻又缓缓摊平,微嘟着嘴显出萌润的唇珠,鼻翼随着呼吸翕动,看起来睡得毫不设防。

果真如此,这世间所有的猫儿,酣睡时都能睡出一种岁月静好的稳定满足感。

席澍清足足看了喻熹半小时,直到室内冷气消磨,喻熹可能是感到热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动把手臂又伸到了被子外,过不了一会儿还两脚把被子蹬了。

他这才悄然起身,抱起喻熹,下楼去他房里,将人放到了他床上。

阖眼前席澍清拨起喻熹的刘海,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希望你的梦里能有我。”他轻声说。

这是他这辈子要守要护的人。

他对于他而言,终于能够收放自如,终于不再是想触碰却又只能收回手。

......

喻熹扭着脖颈下楼,拿手机一看时间,十点刚过。

宋应雪在准备早午餐,厨房内应该是正煲着一道鲫鱼汤,鲜浓的汤味儿溜出门缝铺散开,闻起来特勾人胃口。

他绕过客厅,透过大面大面的落地窗观摩他在夜里没看清楚品种的那排竹子,是紫竹,不高,但长势喜人。竹竿已呈现出一种紫黑色,韧而有节,枝杆挺立,喻熹抓着自己腰间的带尾把玩,靠窗静静观赏了一会儿这种被古代文人称之为君子的植物。

他的心情像屋外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喻熹回头寻着宋应雪,笑呵呵的跟她聊了几句,顺便吃了两片吐司。

宋应雪给他舀了一碗她做的老酸奶,上面撒了层坚果粒,喻熹拿小勺品尝一口,边跟宋应雪调侃“全国特产老酸奶”这种奇怪的旅游特产乱象,没想到宋应雪对这个话题极其感兴趣。她拉着他深入交谈,后来两人谈及传统食品手工工艺的衰败和城市记忆的虚无,喻熹口干舌燥,还有点词穷,就找借口说要去看看席老师起床没,然后抱着那碗没吃两口的酸奶跑了。

进屋后他半点不客气,把遮光帘全拉开,阳光陡然划破一室幽暗,光明接踵而至。

席澍清还没醒,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翻领冰丝睡衣,端庄又规整,腰腹间搭着一条米白色的薄珊瑚毯,半点儿没露。

他稍稍更换了个睡姿。

只见他上半身靠在一摞高低枕上,身侧空出一块小三角,他伸手撑着侧脸,另一手搭在小腹间,整个身子大幅倾斜。

那姿势极为潇洒出尘,像狷狂的诗人饮酒后醉卧在深山松枝间,他周身是不容亵渎的团团仙气和满盈四溢的才气,他躺在白云深处半梦半醒,倘若他眉叶微颦,指不定便是思如泉涌,准备甩袖挥笔作首惊世骇俗的诗篇。

洁静精微,骏极于天。

喻熹忽然想到了这八个字。

他拜服于这种超然的气度。

不过片刻后,他又调皮腹诽,以这个姿势真能睡得着吗?即使是睡着了也不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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