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漆黑一片,月亮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张潦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人却是僵硬的,握紧的拳头像是一团坚硬的冰块。
他想着,终于听到了第一声道歉。
妹妹出事后,常石一家从未登门道歉,从未说过一声对不起,从头到尾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一丝愧疚。尽管对凶手恨之入骨,但父母依旧选择相信政府、相信法律,即使最后的审判是如此不公、令人失望。
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谁都懂,所有人安慰的时候都会说要往前走,日子还是要继续的,但受害者家属心口的伤疤永远不会愈合。不是非得逼着法庭判死刑,因为受害者家属无法从死刑判决中获得任何救赎,同时一命也换不回一命,但这种对生命的漠视却让人难以原谅。
张潦清楚父母一直在等一声道歉,等同样为人父为人母的那两个人说一句是我们没教育好孩子。
但直到父母一个死一个疯,这声对不起从未出现。
张潦闭上了眼睛,踢开了何小飞,冷漠地说,“那你想怎样?”
“我…”何小飞双眼通红,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张潦蹲下来,目光跟何小飞平视着,他用力捏住何小飞的下巴说,“你知道吗?我有多想杀了你们?跟你们呼吸一样的空气,喝一样的水,吃一样的饭,都让我恶心至极。多少个夜晚,我想割破你们的喉咙,刺穿你们的心脏,了结你们的生命。”
何小飞瞪大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说吧,把那晚的经过告诉我。”张潦松开何小飞。
何小飞本来想求张潦饶了自己,毕竟已经付出过代价了,但此时他却好像怎么也开不出口来。他害怕小礼堂的门突然打开,害怕杨帆看见自己丑恶的嘴脸,于是他下意识地拉着张潦走到了拐角看不见的地方。
两人躲在黑暗中,何小飞战战兢兢地说着,他的一字一句都像尖刀刺在张潦胸口,一刀一刀,鲜血直流。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试探着说,“哥,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你。但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何小飞脚一软又跪了下去,却被张潦扶住了,他意外地看着张潦,说,“哥,你想对付常石的话,我帮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张潦在黑暗中看着他,没有给出回应。这时候,小礼堂的门突然被人打开,跑调的歌声逃了出来,何小飞惊慌地颤抖了一下,只听见不远处传来杨帆的呼喊声,“小飞!小飞!”
接着,杨帆像是捡到了何小飞落在地上的乐迪,“奇怪顾警官,这两人上哪儿去了?礼物还掉在地上。”
“我去开个灯。”顾超的声音也冒了出来。
一瞬间,楼道里突然亮了起来。顾超和杨帆在拐角处看到了两人,只见张潦沉默地靠着墙,而何小飞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两人就这样站着,像是两个等待被救赎的人。
“你俩在干嘛?”顾超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俩。
“是啊,偷偷摸摸在干嘛?”杨帆把乐迪塞回小飞手里,说,“寿星连礼物都不要了。”
何小飞看了眼张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急得眼睛更加红了。杨帆打量着他这副模样,突然一把抱着他说,“小飞,你是不是把常石那天欺负我们的事情跟我哥说了?”
何小飞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用余光瞥着张潦。
“什么事情?”顾超站到张潦边上。
“顾警官,常石那个混蛋欺负我们。”杨帆一边替何小飞擦着眼泪,一边添油加醋地告着状,末了还拉起张潦的手说,“哥,你要帮我们报仇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
“报什么仇。”顾超一把分开两人的手,一本正经地对张潦说,“别胡来,不要惹是生非。”
“顾警官…”杨帆嘟起嘴。
“我会处理的,你们别乱来。”顾超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杨帆,又对着张潦点了下说,“听到了没有?”
张潦嗯了一声。
四个人回到小礼堂又唱了会儿歌,杨帆非得缠着张潦要对唱情歌,但小阎王冷着一张脸任他怎么求都没答应。
欢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转眼快到熄灯时间了,顾超催促众人赶紧回宿舍洗漱,却走到张潦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说,“留下来帮我收拾一下?”
张潦透过眼尾看着顾超,点了下头。
人都走干净了,小礼堂一下子清静了,只有音响里还在循环播放着不知谁点的《十年》,蛋糕盘子和叉子胡乱散了一桌。
顾超自顾自地收拾着,一声不吭,翻出一只黑色垃圾袋把东西都装进去,张潦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拽住顾超的胳膊说,“我不会去惹事情的,你放心。”
“你发誓。”
“我发誓。”张潦把顾超的肩膀掰正,好声好气地说,“别生气,你相信我,好不好?”
顾超其实没真生气,他捡起地上的一枝花丢到张潦身上说,“那你唱首歌给我听听?”
“…”
顾超没听过张潦唱歌,他原以为会像张潦的人一样冷冰冰不带感情,却没想到少年的歌声清澈纯粹,一字一句意外藏着深情。张潦唱了首英文歌,叫《Cry on my shoulder》,顾超把窗帘都拉上、门锁住,和张潦并排坐在舞台边。
两个人少有这样独处的时候,走出这道门,就是管教与犯人的关系。
顾超偏过头看着张潦,看着他轻轻开合的双唇,还有滚动的喉结,感觉自己仿佛被张潦唱进了歌里,歌声似清泉缓缓流淌,直到唱完顾超都没回过神来。
张潦看着他这副模样,搂过他。
“真好听。”顾超由衷地说,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就是你唱英文歌,我都听不懂,我的英文也就停留在初中水平。”
“真不懂?”
“真的,骗你干嘛。”顾超白了他一眼,“歌名帮我翻译一下。”
张潦伸手摸了把他的脑袋,也猜不透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Cry on my shoulder,就是说如果你想哭的话,请靠在我的肩膀上。”
顾超哦了一声,突然把头靠在张潦肩膀上说,“是这个肩膀吗?是这样靠吗?”
窗帘被顾超拉得严严实实的,两人正对的墙壁上粘满红色的爱心气球,还挂着一只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张潦侧过头看着顾超说,“顾警官,还有五分钟要熄灯了。”
“哦。”
说完,张潦抓住顾超的后颈,俯身吻了上去,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尝着顾超的嘴唇,终于像是再也忍不住,看了顾超一眼,撬开了他的嘴。
两个人吻得有点乱,呼吸都重了起来。
张潦似乎想在这个吻里寻找到一个答案,他很想问顾超,如果真的很恨一个人,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知道复仇是不切实际的行为,因为即使成功,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但他真的不想放过那个禽兽。因为他夺走了妹妹的生命,但自己却还拥有人生还可以重新再来,这太不公平了。
张潦想着,加深了这个吻,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顾超的背脊,紧紧地抱住他,像是拥着一个小太阳。
墙壁上的分针指向十二,墙壁上一只气球不知怎么突然爆炸,砰一声惊得顾超抖了下。像是灰姑娘听到了十二点的钟声,张潦从顾超湿润的嘴里撤出来,不舍地从他鼻尖吻到了额头。
两人分开时,眼神里都有些缠绵,顾超红着脸,突然把张潦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说,“如果、万一你想哭,这个肩膀永远属于你。”
第39章 变故
2015年似乎是不太顺利的一年,跨年夜上海外滩严重拥挤踩踏事件,造成近百人死亡受伤,五个月后的儿童节,东方之星游轮在驶向重庆途中突遇龙卷风,近四百四十五人葬身江底。
新闻里都是这次沉船事件的报道,几大卫视都暂停了文娱节目,以进行沉痛哀悼。
几个班的人都聚集在一起看《新闻联播》,画面中里是第一批潜水员下水打捞搜救,学员们紧张地讨论着,没人注意到此刻的杨帆脸色刷白。
主持人在电视中介绍道,“游船上的主要是夕阳红老年旅游团的成员,年龄在五十到八十不等。”
杨帆身体一软,无力地靠在何小飞身上,用颤抖的手指抓着他说,“小飞,陪我去找顾警官打个电话,好吗?”